白文姬立在那堆尸灰前默哀。尸首被火化了,她的同事们总算有了归宿。然后,一个疑问浮上水面。刚才那个外星人来去匆匆,她没看清楚,但有一点是没有疑问的,那就是它太“像”人。它有四肢、躯干、头颅,是否有五官不太清楚,但至少有一双眼睛和一只嘴巴。而且,从头颅、躯干和四肢的比例来看,也与人类酷似。白文姬知道一条规律:人类总是按照自己的模样去创造神灵、魔鬼和机器人。刚才她看到的无疑是外星人所造的机器人,那么,它们的主人,那些外星杂种,竟然与人类相像?
这是不大可能的!在两个相距遥远的星球上,沿着独立进化之路,竟然进化出面貌形态相当接近的两种“人类”,这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那么,所谓的外星侵略是地球上某个国家或某个狂人玩的把戏?白文姬觉得浑身发冷,如果是这样,那可是一桩惊天大阴谋!不过她不相信这一点,因为,在自由、祥和、透明化的23世纪,根本没有这类狂人赖以存活的土壤。
她的心情十分阴郁。这是个谜,是个难解的谜,不知道在她生前这个谜团能否解开。
灯忽然亮了,屋内亮如白昼,远处的建筑物也亮起一扇扇窗户。一阵欣喜袭来——但白文姬随即悟出真相。不,不是“人类”恢复了电力供应,而是外星人。他们已着手建立正常的社会秩序了。他们用次声波杀死所有地球人,接管了完好无损的人类的物质基础。他们的如意算盘打得真精啊!
电扇在转,空调在响,电脑和电视屏幕也亮了。那场灾难造成时间上的一个中断,现在它们又接续上了。白文姬拿起电话,电话指示灯开始闪亮,耳机里有了熟悉的嗡嗡声,电话网也恢复正常了。白文姬很想向父母、丈夫那儿打一个电话,但她最终克制住自己。如果外星人掌握了电话网,他们会很容易查出这个电话的来源,也许两分钟后外星人的军队就会把这儿包围。不能莽撞,她要好好保存自己的生命,要拿它多换几个外星魔鬼。
她想上电脑网络上查一查这两天的事情,也因为同样的原因而作罢。忽然她想到电视,电视里都存有两天的节目,可以调出观看而不被外星人察觉。于是她调出两天的录像,认真地看下去。
她填补了两天的空白。
她看到那艘无比巨大的外星飞船,确实像一个大蜂巢。仔细看看,这个蜂巢是组合式的,每个组元就是一艘飞船,其模样和地球人的飞船差不多。估计是各个飞船独立起飞,到了无重力区域再组装起来,否则,它庞大的结构绝对承受不了自身的重力。
她看到那艘母船突然放出几百艘袖珍飞船,像一群野蜂般,从各个方向进入地球,悬挂在外空轨道上。
她看到肯尼迪航天中心的大爆炸,那艘匆忙起飞的飞船曾是地球人最后的反抗手段。它不幸爆炸后,公众都陷于深深的绝望之中,因为,地球人已经没有任何太空武器来对付那艘蜂巢式母船和那群毒蜂。随后,联合国秘书长罗根思先生做了一次电视讲话,呼吁民众镇静,保持人类的尊严,万能的主将庇护我们。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实际上已向人类致了悼词。
然后,摄影镜头下的人群突然一齐扭曲身体,踉跄着,七窍流血,倒在地上。摄像镜头被摔在地上,从地面的视角继续拍摄着,这个视角使画面更为恐怖。白文姬想起自己濒死的那一刻,想起身体僵硬的杜宾斯基,她觉得那种痛楚又向她袭来,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她手指抖颤着更换频道。所有频道在此刻都录下了相同的场面,中国、日本、美国、俄罗斯、智利、冰岛。死亡肯定是全球性的。60亿人,在一瞬间同时死亡。
她喘息着,关了电视。
不要再回顾过去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不可能再挽回。过去那个白文姬也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一个复仇女神,她的胸膛里只剩下一种感情——仇恨。
她开始为今后的战斗做准备。首先当然是武器。到哪儿去找?外星杂种的汽车上倒有,但去盗窃危险性太大。她的生命至少要换几百个外星人,应该格外珍惜。武器研究所!她忽然想起丈夫的武器研究所。那里虽没有重武器(只保留着重武器的图纸),但所有轻武器都保留有样品。白文姬相信,在那儿一定能找到足以杀死外星机器人的激光枪、粒子枪或射线枪。对,她明天就去那儿,顺便确认丈夫的下落。
她在屋里搜索着,充实着作战背囊。食物和饮水她没有多带,因为估计这两种东西至少短时间内不会缺乏。她把厨刀也装进背囊,还有一捆尼龙绳,一把剪刀,一个日记本(她要把最后的日子记下来,然后……留给谁呢)。想起在地下所遭遇的黑暗,她又带上一支电筒,两只打火机。
然后她来到女员工休息室,放一池热水,痛痛快快洗了一个热水澡。复仇开始后,这些正常的人类生活只怕是不能享受到了。女员工休息室是为值夜班的女员工准备的,但实际上在地下站值夜班的女性仅她一人,所以这套房子差不多成了她的领地。她是十分珍惜自身羽毛和小巢的女性,这套房子布置得十分妩媚。化妆间里,摆着唇膏、指甲油、眉笔、睫毛夹、发钳,衣橱里有漂亮的文胸、**、丝袜和大开领的丝质睡衣。她穿上浴衣来到镜前,擦去镜面上的水汽,端详着自己,心中酸苦。从本质上说,女性化妆是给他人看的,是为了留住丈夫、异性和同性的目光。但从今而后她为谁化妆?她为谁美丽?
不过她仍然像往常一样化了淡妆,而且,在满当当的作战背囊里,她还塞了两件文胸、**和一件睡衣。
白文姬早上四点钟起床,留恋地看看自己的小巢,同它作了诀别,然后到停车场找到自己的汽车。这个出发时间是计算好的,可以借助月光开车,免得被外星人发现。她没有开车灯,小心地上路。
到处是一片死寂,楼房都有灯光,但没有一丝声响,没有一个活物。她沿着公路飞快地开着车,警觉地注视着公路尽头。好在路上没有外星人的警戒,一个小时后她安全抵达市内,来到父母的住宅前。
在住宅前的空场上,她发现了熟悉的东西:一堆白色的灰烬。她心中一沉,看来外星人已来这里清理过了。屋内果然空无一人,墙上的照片含笑地看着她,百叶窗在微风中轻轻摆动,荧光灯吐出柔和的光芒。看着这一切,很难想象这儿曾有过一番浩劫。只有地上随便扔着的长毛熊和小碗勺,多少透露一点灾难的痕迹。
不能多停,要赶在天亮前到达丈夫的研究所。她在那堆灰烬前默哀片刻,驾车离开。月亮已经落下去了,晨色苍茫,刚好能辨认道路。她飞快地开着,拐过一个街角,忽然发现远处有汽车灯光!她急忙刹住车,停靠在路边,把车内的仪表灯也熄灭。刚刚作完这些动作,那辆车飞快地掠过,车内灯光明亮,机器人的金属躯体闪闪发光。白文姬庆幸自己没有被发现,此后她开得更小心了。
武器研究所的情景和地面站一样,但外星人还没来清理过,十几具尸首横七竖八摆了一地。每个人都拎着一件武器,即使死前的痛苦也没能让他们松手。靠墙的武器架上摆放着一排轻武器,都擦拭得明光锃亮,弹药盘或能量盒也都已就位。看来,研究所的人们已做好了战斗准备。
她找到丈夫,同样扭曲的面孔,同样凝着血迹的五官,双眼圆睁着,弯腰曲背,似乎仍蓄力待发。文姬把丈夫揽入怀里,为他合上双眼,又撕下衣角耐心地为他揩去血迹。血早已凝结了,擦起来十分困难,她小心地擦着。
再不会有人轻吻她的额头,把她揽入宽阔的怀抱中了。再也不会有人在耳边轻轻说“我爱你”,在睡梦中轻轻揉搓她的**。她想起自己和丈夫面对面坐在**,脚掌对着脚掌,光屁股的小女儿在四条腿中转着圈爬,一边咯咯地笑。这些情景像利刃一样绞着她的心。
阳光已从窗户外投进来。她放下丈夫的尸体,小心掰开他的右手,拎起那支枪。虽说女人生来不爱舞刀弄枪,但被丈夫耳濡目染,她也知道不少枪械的知识。她知道这种枪是激光枪马丁2号,利用高能物质氮5(即5个氮原子所组成的氮的异构体)作能源,每个弹药盒可以击发10次,射程两千米,在500米内能射穿100毫米厚的钢板。估计这支枪的威力足以对付外星机器人了,除非他们是不死之身。
枪上已装好弹药盒,另外10个弹药盒装在丈夫身后的子弹带中。白文姬取下子弹带,围在自己腰间,拎着枪直起身来。丈夫和他同事的遗体该如何处理?她想了想,决定把他们留给外星人的焚尸队。她想,丈夫不会怪罪自己的。
忽然院外有汽车声响起!白文姬拎着枪,迅速闪到厨房,仍旧钻到橱柜内。同样沉重的脚步声,同样的机器人躯体,同样的刻板动作。屋内的尸体都被拖出去了,外星机器人还到各个房间检查一番。白文姬把枪口慢慢顺正,轻轻地扳开保险。她看见了一双闪着金属光泽的脚,不过机器人没有打开橱柜,脚步声渐渐远去。
文姬扣着扳机,小心地走近机器人。机器人已经死了,钢铁眼窝里的眼睛还睁着,无神地望着天空,钢铁组元的面孔是惊愕的表情。胸口有一个大洞,露出一些粉红色的类似肌肉的东西。白文姬冷笑着想,这些残忍暴虐、杀人如草芥的家伙,原来也并不是不死之身啊!她很想把外星人的尸首藏起来,以免打草惊蛇,但她拖着机器人的脚掌试了试,根本不行,这具钢铁身体重逾千斤。她只好把他留在空地上。
她向丈夫的骨灰告别,匆匆离开这儿。没有开车,白天开车太危险了。她顺着住宅区内的小路,借着树林的掩护,迅速溜到了另一幢大楼,开始寻找她的下一个猎物。
白文姬就这样开始她的复仇生涯。到处是人去室空的楼房,食物和弹药很充足,她身上的能量盒够她杀死100个敌人,用完之后还可以到丈夫的研究所去取。还有一点对她很有利——她知道到哪儿去设伏。只要发现哪儿的尸体未清理,她就可以埋伏下来,守株待兔。
天气渐渐热了,未清理的尸体已经腐烂,城市里到处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异味,外星人加快了他们的清理工作,到处是焚烧死尸的大火。在火堆旁边,白文姬共杀死了8个机器人。她的行动越来越熟练和自信。她过去所受的健美训练对她帮助很大,使她行动起来敏捷轻盈,有充沛的精力。
已经死了八个机器人,按说该引起占领者的警觉了,但好像外星人很迟钝,他们照旧忙碌着在各地清理尸体,并没有采取什么搜捕行动。这使白文姬暗自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