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文姬已经不满足这种复仇了,她要找到敌方的首脑所在,给他们来一个中心开花。她在一所住宅里找到了一只高倍望远镜,便带上它,潜入78层的工商银行大楼,从顶楼向市内瞭望。市内街道上汽车寥寥,看来外星人在这个城市的人数很有限。慢慢地她发现,这些汽车的行迹构成一个蜘蛛网,而蜘蛛网的中心是市中心医院,那里肯定是外星人的巢穴。
几天来的成功袭击使得白文姬的胆子越来越大,虽然是白天,她还是借着建筑物的掩护向铁塔逼近。她潜入与铁塔紧邻的一家工厂,悄悄攀上工厂中央的大水塔,架好枪支。那群钢铁蚂蚁还在忙忙碌碌,干得十分敬业,十分投入,配合谐调,就像一台精巧的机器。白文姬仔细寻找着猎物,发现一个外星人离同伴较远,便把枪口瞄准他,扣下扳机。一道强光一闪即没,那个外星人双手一扬,从塔上摔下去,隐隐能听到凄厉的呼声。
十分奇怪,这个机器人的跌落没有引起任何反应,没人去察看和救护伤员,塔上的工作节奏丝毫未减慢。白文姬十分纳闷,她想,在阳光下,敌人未发觉激光枪的光束倒是可能的,但同伴失手跌下,至少也得去救护啊!她这会儿没心思去揣摩这个谜团,瞄准另一个开了第二枪。又是一声惨叫,那人从塔上跌下,重重地摔在地上。塔上的工作似乎迟滞了半秒,但随即又恢复正常。
白文姬愤怒地想,这真是一个残忍的种族,他们不但对地球人残忍冷酷,即使同伴的性命也视如草芥。她这次瞄准塔式起重机的操作者,带着快意扣下扳机。操作者身子一仰,靠在驾驶室的墙壁上,慢慢倾倒。起重铁臂继续转动,吊着的重物碰弯了铁塔的构件,把另一个机器人撞得飞了起来,摔死在地面。
这时,铁塔上其余的机器人似乎得到什么号令,同时向水塔这边转身,望远镜中能看到它们冷酷的目光。然后,他们同时从铁塔上往下爬,动作十分敏捷。白文姬知道情况不妙,疾速爬下水塔,闪身到一个车间。这时天上已响起轰鸣声,几十架飞机(地球人的飞机)包抄过来,行列中有一架形状特异的外星飞行器。在这外星飞行器的指挥下,飞机轮流向水塔开火,塔身很快迸飞,蓄水从半空中汹汹地倾倒下来。
手持激光枪的外星人也已赶来,不过它们并没有进入工厂,都在铁篱外虎视眈眈地守候。水塔轰然倒塌,飞机开始以饱和火力分区域轰炸工厂,看来他们不准备让一个活物留下。眼看着爆炸点向这边逼近,白文姬急中生智,逃出车间,找到一个下水道的铁盖,用力掀开铁盖,钻了进去。
突然,后边轰然一声,下水道倒塌了,堵死了。现在已后退无路,白文姬便一个心思向前摸索。下水道的微光越来越弱,已经难以辩清方向。向哪儿走?也许她会困死在迷宫一样的管道内?忽然她的脚面感到水的流动,感到了的流向。她想,只要顺着水流走,总归能走到河边。于是,她脱下鞋子,时刻用脚掌试着水的流向。管道内污水不多,可能是城市已经停止活动,没有什么生活污水,所以下水道内一直保持着足够的空气,使她不至于窒息。
她在管道里走啊,走啊,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她已经精疲力竭了,手中的枪支重似千斤,但她始终紧紧握住它。她又饿又渴,背囊还在,但背囊中的食物和饮水不知什么时候掉落了。脚下就有水,可惜不能渴。水流的声音百般**着她,她几次想趴下去喝两口,但最终克制住自己。
走啊,走啊,她的双腿已经麻木,似乎比从9700米地下爬上来时更累,但强烈的求生欲望仍支撑着她。方向显然没错,因为管道变粗了,脚下的水越来越深,水面浸到腰部,浸到胸部,现在她已不是爬行,而是游行了。
水声越来越响,水流越来越急,她在拐角处稳住身子,探头向前查看。前面,污水已经充塞管道,没有可呼吸的空间了。但前边隐隐传来亮光,传来水流的跌落声。反正已后退无路了,白文姬把枪支和背囊理好,深吸一口气,向水中潜去。水流推着她向前游,20秒钟,40秒钟,她的呼吸已经十分困难,一朵黑云慢慢向她的意识罩过来,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眼前忽然一亮,她随即跌落下去。
她急忙浮出水面,这儿不是河流,而是一个巨大的池子,四周池壁高高耸立,圈出四方形的蓝天。一道铁扶梯从水下一直延伸到壁顶。她猛烈地喘息着,手足并用爬上扶梯,等她接触到坚实的地面,心神一松,便晕厥过去。
繁星在天上闪烁,流云在弦月旁流淌,夜空高旷,晚风在私语。白文姬艰难地睁开眼睛,拼拢自己的意识。她是在哪儿?她睡在一座高高的墙壁上,不远处就是墙壁的边缘,夜里如果她翻个身,此刻已变成冤魂了。她心中一凛,腿脚发软,忙抓住身旁的铁栏。
枪支在腋下,硌得那儿生疼,她艰难地挪动着麻木的身体,把枪支顺到前边。浑身都疼,骨头像碎成千百块。周围是黑黝黝的建筑物,只有几扇窗户倾泻出雪亮的灯光。
她已经悟出这是哪儿,城市西部紧挨河流的污水处理厂,面前是污水沉淀池。污水先在这里沉淀,随后通过生物净化和机械净化,排到河里去。这儿的工作是全自动的,所以虽然工作人员已经死光,工作程序仍旧进行着。
她走过天桥,经过密如蛛网的管道,来到污水处理厂的指挥室。宽敞的指挥室内,各种仪表灯仍在闪亮。没有人,也没有尸体,这里肯定已被外星人清理过了。她走进员工休息室,在卫生间的大镜子中看到自己。浑身脏污,头发锈成一团,衣服破烂不堪,两眼充满红丝,面容疲惫麻木。她苦笑一声,尽管已饥肠辘辘,但她仍先打开淋浴器梳洗一番。身上的衣服已不能再穿,背囊里的备用衣服也皱成一团,她在屋子里找到了几件男人的衣服穿上,尽管衣服很不合体,但站在镜前再度观察自己时,她又恢复了自信。
她在厨房里找到罐头食物和饮料,狼吞虎咽地吃饱,在值班**沉沉睡去。这一觉她睡得很沉,醒来时已是朝霞满天。这儿是郊外,十几只水鸟在高高的树梢上鸣啭着,飞上飞下。这种不知名的水鸟,羽毛是翠绿色的,头顶有一片丹红,美得像一只精灵。久未见到生灵的白文姬贪馋地看着,感动得热泪盈眶。
又一次死中逃生的经历,再加上这几只生机勃勃的小鸟,忽然唤起她强烈的求生欲望。不,她的当务之急不是报仇,不是与敌人同归于尽,而是活下去,尽力活下去,想办法延续人类种族——她苦笑着摇摇头,如何延续人类种族?很可能这世界上已没有一个男人,而她又不会孤雌生殖,除非丈夫在她腹中留下了一颗种子。不过这一点不大可能,女儿还小,夫妻生活中,他们一直小心地采取避孕措施。现在她感到很后悔,她真不该避孕,真该留下一颗种子。
但是要活下去!命运既然能留下她,谁敢说没有别的幸存者?她要走遍全世界去寻找同类。即使人类只留下她一人,她仍要活下去,努力学习克隆技术,学习这种神秘得近乎巫术的技术,把人类延续下去。她要躲到荒凉的山区、沙漠或极地。外星人的数量不多,不可能控制整个地球,总会留下足以让她(他们)生存的空隙。她要学会像原始人那样的生活,茹毛饮血,保留文明的火种。
决心已定,她感到心境复归平静,同时也难以排除渗入骨髓的孤凄和悲凉。她开始在污水厂各个房间里搜集生活必需品。先在门外找到一辆越野性能较好的“城市猎人”牌吉普,砸碎车玻璃,意外地发现启动钥匙在那儿,这使她省去不少工夫。她把搜集到的罐头、饮料、衣物、工具一趟一趟地往车上搬,还找来几只塑料桶,把其它汽车的汽油都抽出来,放到自己车上备用。
以后不会有人来欣赏她的美貌,但一个女人的爱美之心是十分顽强的。
汽车开出污水厂的大门,她停下来向人类世界告别。她的心地一片空明。要活,活下去,再寻找希望!吉普车一路向西北开去,那儿是深山区。她担心在无遮无掩的公路上开车,会被外星人发现,开了半天没见有什么动静,多少放心了,也许,外星人还未能掌握地球人类的所有信息系统,比如天上的探测卫星。
她开了整整一天,没有看过地图,只管往最荒僻的地方开。先是高速公路,再是一般干道,县级公路。汽油表指到了零,她停下来下车加了油,吃了一点食物,又继续开。她进入山区,在坎坷不平的山道上颠簸。夜色沉下来,她不敢开大灯,便借着朦胧的月光向前摸索。深夜,前边路断了,视野里尽是黑黝黝的山峰和森森的树木。她停下车,在后座椅上很快入睡。
她做了一些杂乱的梦,梦见到处去找自己的丈夫,终于找到了,一夜缱绻,丈夫给她留下一颗生命的种子。梦景变换,她躺在产**,撕心裂肺的痛苦,然后是舒适的慵懒,一个可爱的婴儿躺在她身边。一岁的女儿来了,口齿不清地唤着弟弟,她冷峻地想,如果世界上只剩下这姊弟二人,也许他们不得不做夫妻?这个选择太艰难了,她想从梦境中逃脱……
她醒了,晨色熹微,面前是陡峭的山崖,茂密的树木。汽车停在一条满布鹅卵石的干涸河道上,侧后方是一个水潭,不大,却极深,清冽的潭水汇出重重的绿色,十几只小鱼在潭水中游玩,悠然不见。
眼前的美景驱散梦中的沉重,她取出食物,坐在鹅卵石的河道上吃了早餐。清冽的河水在引诱着她。一天的奔波使她风尘仆仆,胸前腋下都是腻腻的,于是,她取出盥洗用具,随身带上激光枪,来到潭边,脱了衣服,在清冽的潭水中洗去征尘。藏到石下的小鱼儿又悄悄返回,一只螃蟹也从石下爬出来,不慌不忙地在石面上横行。文姬用脚趾悄悄摁下去,摁住了蟹背,螃蟹惊惶失措地举起两只大钳。她松开脚趾,螃蟹飞快地逃掉了,在水中留下一串水泡。白文姬不由绽出一丝笑意,这是灾难来临后她的第一次微笑。
潭水太凉了,白文姬走到浅处,赤身立在山风中,就像一位风姿绰约的仙子。晨风吹干身体,她上了岸,穿上文胸,**——忽然她有一种悚然的感觉,她的直觉在警告,好像有人在盯着她的后背,冰凉的目光所到之处,她的皮肤微微战栗。她强自镇静,用眼角的余光向身后看。果然有两个外星杂种!身躯比她见过的略矮一些,一男一女(女的铁壳胸部有两个凸起,使她一眼就辨出机器人的性别),他们身后的林中空地上,停着一架外形奇特的飞行器。
但她未能如愿,男机器人敏捷地托住她的刀锋,夺过来,远远扔到潭水里,溅出一片水花。然后又冷漠地注视着她。白文姬觉得自己成了猫爪下的幼鼠,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她叹口气,转过身,纵身向潭中跃去。
这回是女机器人拦住她,女机器人伸出右手,慢慢扼住白文姬的脖子。白文姬觉得黑云渐渐漫过意识,在濒死的痛苦中,她反而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她失去了知觉,但并没有死去。男机器人及时制止住女伴,简短地命令:“把她带走。”便夹起白文姬绵软的身体走向飞行器。白文姬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否则她一定会惊骇欲绝。他的语音虽然怪腔怪调,但若仔细辨认,还是能够听懂的。
外星机器人说的是地球的语言,是英语。他说的是:
“Gowithh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