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她保存的天花病毒呢?梅老师说,在那次病毒泄露之后她彻底销毁了所有样本。随后对研究所的大搜查证实了这一点。她一直拒绝请律师,因为她承认:“对于那些被毁坏容貌的患者来说,我的罪孽无可饶恕。”
薛愈停止叙述,抬头看看我,我心里很深很深的地方忽然震**了一下。梅妈妈这句话无疑是对我说的。我越过时间和空间,看到了她当时愧疚的目光。看来,她后来决定收养我,也是对所犯错误的忏悔。我心乱如麻,沉默不语。薛愈用目光探索着我的内心,轻声问:
“你恨她吗?”
我恨她吗?不知道。她的过错毁了我的容貌,但她也向我播洒了美好的母爱。我问:“她被关在哪儿?”
“Q城监狱。20年有期徒刑。对于58岁的梅老师来说,这几乎是无期了。”他又说,“不过公平地说,这个刑期不算重。她可不仅仅是渎职!她公然违犯国家法律,把极危险的病毒偷偷带回国内,简直是胆大妄为!我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梅老师竟然能干出这么不负责任的事。走火入魔的科学家比魔鬼还可怕!”他重复道。
我叹了口气:“我要去看她。不管怎么说,她对我们这群孤儿可说是恩重如山。你陪我一块儿去吧。”
“不,我不去。”
“为什么?”我奇怪地问,“她毕竟是你的老师。是不是因为曾向警方告发她而内疚?别生气,我是开玩笑。”
薛愈平静地说:“我不生气,也不内疚,但我不想去看她。”
我盯着他的眼睛,在那儿发现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Q城监狱离K城300多公里,位于一片浅山之中。进了监狱,首先看到百花怒放的大花圃。一位姓杨的女狱警为我办理着探监手续,她很爱说话,边填卡边说:
“梅心慈是这儿的模范犯人。你来看她,很好,多开导开导她。你与犯人的关系?”
“我小时在N城孤儿院,她是孤儿院的资助人。”
“是啊是啊,来探望她的大都是当年的孤儿。那时她一定对你们很慈爱,对吧?”
“对,她是大家的妈妈。”
“去吧,多开导开导她,毕竟是快70岁的老人了。”
两名男狱警背着手立在探望室的远端监视着。梅妈妈走出来,步履相当艰难。她坐下,我们隔着钢化玻璃互相凝望,心绪激**,一时无语。这10年间她的头发全白了,仍在脑后挽一个清清爽爽的髻。囚服很整洁,保持着过去的风度。梅妈妈先开口说话,她端详我的面部,满意地说:
“平平,手术很完美。你仍然很漂亮,我真高兴。”
“梅妈妈,我们10年没见面了。”我心情复杂地说,“我忘不了在医院那段相处。”
“可惜我没能实现对你的许诺,没能把你带到北京。”
“你是否当时已有预感?记得咱们同榻而眠时,你不止一次告诉我,人生常有不如意,死亡、疾患、灾难都是人类不可豁免的痛苦。对于12岁的孩子来说,这些话未免太苍凉了。”
梅妈妈微微一笑:“不仅是预感,我早就确切知道自己的结局。不过我原想被捕前来得及把你安排好的。”
我忍不住脱口而出:“那你为什么……算了,过去的事情不提它了。梅妈妈,薛愈和我很快要结婚了,他今天本来要同我一起来的,临时有事被拖住了。他让我代他问好。”
不知道梅妈妈是否相信我的说辞,不过她慈祥地微笑着:“谢谢你来看我,谢谢薛愈。他是个好青年,有才华,有责任感。祝贺你们!”
“你的腿怎么样?我看你行走很困难。”
“风湿性关节炎。不用担心,监狱的医疗条件很好。”
我顿住了,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10年的分离在我们之间造成了巨大的断裂,她几乎是一个陌生人了。但我心中仍顽强地保存着很多记忆:熟悉的妈妈味儿,温暖的**,柔软白净的双手……
“梅妈妈,你多保重,争取早日出狱。我会常来看你的。”
“再见,孩子,谢谢你。替我向薛愈问好。”
以后我常去看她,每月一次。两人的关系已经恢复如初,可以进行母女般熟不拘礼的谈话了。每逢她的生日,我就带去一个大蛋糕,我想报答她当日的情意。每次探望后,薛愈都仔细打听梅妈妈的情况,还为她购买了治疗风湿性关节炎的药物,看来他不是不关心她。但薛愈坚决不去探望她,我怎么劝说也不听。我觉得,他和梅妈妈之间有一个隐秘的心结,至于究竟是什么,我猜不透。
半年后我们结婚了,新家安在K城。北京房价太高,这些年,整容手术已经花光了薛愈的积蓄。每星期五晚上,薛愈乘火车赶到K城同我相聚。小别胜新婚,他常常一进门就把我扑到**,尽情宣泄一番,再起来沐浴进餐。半年后,在一次酣畅淋漓的**后,他陶然躺在**养神,我推推他,说:“愈,起来,要商量一件大事。”
他把我搂到怀里:“说吧,我听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