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时间车里,栀子啜泣不已,我柔声劝慰着:“看着阿炳先生挨饿,我也很难过,但我们确实无能为力。”栀子猛然抬起头,激动地说:“这样伟大的音乐家,你能忍心旁观他受苦受难,四年之后就吐血而死?汉,我们把阿炳先生接回2050年吧!”
我吃了一惊,呵斥道:“胡说!我们只是时间旅行者,不能改变历史的。需要改变的太多了,你能把比干、岳飞、凡·高、耶稣都带回到现代?想都不能想。”我生气地说,“不能让你在这儿再待下去了,我要立即带你返回。”
栀子悲伤地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我错了,我知道自己错了。当务之急是把这270首乐曲带回去,只要这些音乐能活下去,阿炳先生也会含笑九泉的。”
“这才对呢,走吧!”
我启动了时间车。
一辆时空巡逻车在时空交界处等着我们,局长本人坐在车里。他冷冷地说:“何汉,我很失望,作为时空旅行管理局的职员,你竟然以身试法,组织时空偷渡。”
我无可奈何地说:“局长,我错了,请你严厉处罚我吧!”
局长看看栀子:“是爱情诱你犯错误?说说吧,你们在时间旅行中干了什么。”
他手下的警察在搜查我的时间车。我诚恳地说:“我们没有带回任何东西,也没有在过去留下任何东西。我的未婚妻曾想将首饰赠予阿炳夫妇,被我制止了。”
“这台录音机里录了什么?”
我知道得实话实说:“局长,那是瞎子阿炳失传的270首乐曲。”
局长的脸唰地变白:“什么?你们竟然敢把他失传的乐曲……”
栀子的脸色比局长更见惨白:“局长,那是人类的瑰宝啊!”
局长痛苦地说:“我何尝不知道。栀子姑娘,我曾多次聆听过你的演奏,也对阿炳先生十分敬仰。但越是这样我越不能宽纵。时空禁令中严禁‘对历史进程有实质性影响的信息’流入异相时空,你们是否认为,阿炳先生的270首乐曲是微不足道的东西,对历史没有实质性影响?”
我哑口无言,绝望地看看栀子。栀子愣了片刻,忽然说:“算了,给他吧!局长说得有道理,给他吧!”
我很吃惊,不相信她肯这么轻易地放弃她心中的圣物。栀子低下头,避开我的目光,但一瞥之中我猜到了她的心思:她放弃了录音带,放弃了阿炳先生的原奏,但她已把这些乐曲深深镌刻在脑海中了。270首乐曲啊,她在听两遍之后就能全部记住?不过我想她会的,因为她已经与阿炳先生的音乐融为一体,阿炳的灵魂就寄生在她身上。
局长深感歉然:“何汉,栀子小姐,我真的十分抱歉。我巴不得聆听阿炳的新曲,我会跪在地上去听——但作为时空管理局的局长,我首先得保证我们的时空结构不会破裂。原谅我,我不得不履行自己的职责。”他命令两个警察:“带上栀子小姐和她的激光录音机,立即押送时空监狱。我知道那些乐曲还镌刻在栀子小姐的大脑中,我不敢放你进入‘现在’。”
我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流光了,震惊地望着局长。时空监狱——这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它的时空地址是绝顶机密,没人知道它是在2万年前还是10万年后。人们只知道,时空监狱只用来对付时空旅行中的重犯,凡是到那儿去的人从此音讯全无。局长不忍心看我,转过目光说:
“请栀子小姐放心,我会尽量与上层商量,找出一个妥善的办法,让栀子小姐早日出狱——实际上现在就有一个通融办法:如果栀子小姐同意做一个思维剔除术,把那部分记忆删去,我可以马上释放你。”
栀子如石像般肃立,脸色惨白,目光悲凉,她决绝地说:“我决不会做思维剔除术,失去阿炳先生的乐曲我会生不如死。走吧,送我去时空监狱。”
我把栀子搂入怀中,默默地吻她,随后抬起头对局长说:“局长,我知道你的苦衷,我不怪你。不过,请你通融一下,把我和栀子关到一个地方吧。”
栀子猛然抬头,愤愤地喊:“何汉!”她转向局长,凄然说:“能让我们单独告别吗?”
局长叹了口气,没忍心拒绝她。等局长和两名警察退离后,我说:“栀子,不要拒绝我。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趣味?”
栀子生气地说:“你真糊涂!你忘了最重要的事!”她变了,一个多愁善感的小女人顷刻之间变得镇静果断。她盯着我问:“你也有相当的音乐造诣,那些乐曲你能记住多少?”
“可能……有四五首吧,都是你说的极品,它们给我的印象最深。”
“赶紧回去,尽快把它们回忆出来,即使再有一首能流传下去,我……也值了。去吧,不要感情用事,那样于事无补。”
我的内心激烈斗争着,不得不承认她的决定是对的。“好吧,我们分开后,我会尽量回忆出阿炳的乐曲,把它传播出去。然后,我会想办法救你出狱。”
栀子带泪笑了:“好的,我等你——但首先要把第一件事干好。再见!”
我们深情吻别,我目送栀子被带上时空巡逻车,一直到它在一团绿雾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