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抵抗,没有否认。
“我知道你们是警察,不必出示证件了。”他微微笑道,“你们需要等到佑隧玄他们回来吗?”
我注意到了他放在口袋里的一只手。那种轻浮的动作很不符合他的习惯。
“你们在进行非法研究。”邹棋篌用明显与他年龄不符的语气语重心长地说,“我身为你们的领导,希望你们能够全力配合警方的工作。”
“尽我所能。”倪哲贤回复得很冷静,温和的语气一如既往。
“警方希望在这里安装监控器,以便监视你们的举动。同时,鉴于你们的研究资料十分难得,所以尽管有违人类道德,但你们若能将资料交出,从轻处罚还是可以的。只是应当注意研究过程当属国家机密,不可外传。”
“还是依法处置吧。”他淡淡地说,抽出口袋里的手,拿起桌上的一支笔写了些什么,“今天我和于维隐休班,佑时逅放假,刚刚她们两个出去了,家里正好没人,不过依照时间来算她们也快回来了。”
黑色的墨迹在纸上流淌,刚劲的行楷让一位警察发出了赞叹。句号,字迹终止。
倪哲贤轻轻拿起桌上一个精致的球状模型—四个舱室在基座上方悬空并缓缓地转着,只见他将字条压在模型的基座下,又摆弄了几下模型。
那番细致,仿佛在对待一个活物。
“这是……”邹棋篌看着模型,突然问。
“一个小玩意,初中的时候和前辈一起做的。”
仍是温和的声调。
我盯着那个将古典与现代融为一体的模型—倪哲贤流畅的行书竟与它无丝毫的违和,只是当倪哲贤抬起它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在某一个瞬间突然将模型倾倒,对我展示出了基座下刻的字—“意识模拟器”。
那是……他们儿时的梦想吗?
没有人再说什么,长久的沉默最终还是被倪哲贤打断。
“我下周正好有个会议,我可以以此为借口给他们留张字条,至于监控什么的你们自己安吧,如果要搜查东西的话也可以,但请注意不要弄乱或是弄倒时逅房间里的书。”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嘴上说我有拒绝权,可要真拒绝了,你们不还是该怎样就怎样吗?”无奈的表情完全显现在了他的脸上,“所以,你们随意好了。”
于是就这样,在倪哲贤的全力配合下,检查工作进行得异常顺利。其实那些警察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倪哲贤这样的反应,换谁都不会觉得这座公寓里装有暗器。
“我上大一那年,父母遭歹徒袭击,走了,但好在同年我找到了工作,而且前辈—就是佑隧玄也让我搬进了公寓—那段时间我很不好过,但……所幸,有了他们给我的温暖的感觉,所以……对我而言,这里更像是我的另一个家。”在警察检查公寓期间,倪哲贤靠近我,对我和邹棋篌说道。不知为何,那时,被阳光包裹着的他眼神竟显得有几分迷离。
“唉,和你说这些做什么。”望着邹棋篌走向检查小组的背影,他苦笑道,“真希望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沉默再次降临。
“检查完毕!”最后一位警察汇报完后,两个人押着倪哲贤,将他送上了警车。
“哦,请稍等。”临行前有序的步伐被打乱,一行人停下,木然地看着倪哲贤。
“突然想起了些事。”他回头,看着邹棋篌,缓缓道,“代我向韩邪温道个别吧,就说我前几天匆忙递交了辞职申请,和时逅他们一同出国了。”不紧不慢的语速像是会一直说下去,“和他难得朋友一场,突然莫名其妙地失踪也不太好,另外—”他突然转向了我,“济万秋,我还是希望你能像你的名字,也就是佑时逅希望的那样,能按自己的真心行事。”
“汝生,以济万秋。”我在心里默念,无视邹棋篌探究式的严厉目光。
“给韩邪温的话我会带到,但你刚刚对济万秋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邹棋篌顿了顿,“我不允许你让我的机器人误入歧途。”
“仅字面意思而已,再者,济万秋本不是属于谁的物品。”倪哲贤仍是之前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对于机器人,我,前辈领导的团队都是中立派,至于时逅,她是悲观派。”像是感觉谈话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他转向了身边的一位警察,“你们那边负责审讯的同事有位叫玖巷尘的,对吧?”
“哦……是的。”在与另一位警察对视一眼后,他答道。
“我想见他一下。”又是苦笑,“事先声明我们没有特别关系,只是家里一个机器人和他重名,特地在网上搜了一下,对真人比较感兴趣而已。”
“抱歉,这个恐怕要请示上级。”那人道,“我们不能自作主张。”
“无妨,也让对面二位做个证,以免你们上级怀疑你们。走吧。”他瞥了一眼邹棋篌,转身,熨帖的西装还和以前那样一尘不染。
“总感觉自己像个被捕的贪官。”细碎的光中,我听到他吐了个于维隐式的槽。
上车。
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容。
看着警车扬起的尘土,我忽然感到处理器一片混乱,像是被打翻在一起的化学试剂,又像是处理器被拧成了螺旋状。我强忍住,不让自己死机。
是的,我有情感—属于人的,各式各样的复杂的情感,只是以往我都在努力克制而已。
“当初设计时我们也考虑过删除你的情绪,但后来想想这样做十分不利于你站在人类的角度思考,如果一味地让你强求利益反而会给社会带来巨大的麻烦。不说这些题外话了,在我看来,情绪的本质就是一个个迷人的化学反应,即便是人类一直歌颂的爱,但也请不要小看了这些化学反应,正因为有它们存在,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感知才丰富起来,不至于那么无聊。”有一次,于维隐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