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历上,陆大维五大三粗,一个硕大的头颅上,肥肉横生,光看照片,都能感觉到这张脸要沁出油来。再看履历,发现此人好吃懒做,兼性格暴躁,经常寻衅滋事。
这种人,怎么能使用蒙蒙的身体呢?万一他再跟人打架,在蒙蒙脸上弄出疤痕了怎么办?
我想着这些问题,心乱如麻。
但该来的还是会来,当天下午,这个叫陆大维的人就来了,经过了一系列检查,正好被分配到了我的工位前。我正在埋头操作人格分离仪,操作台后面,还排着一大批愁眉苦脸的人。我直起身子,擦着额头上的汗,这时,隔得老远就看到了陆大维。
他来这里抽取人格,将灵魂转化为数据,储存在电脑里。然后,由负责灌注人格的同事,把他放进蒙蒙的身体里。
命运真是残忍,居然要用我的手来给蒙蒙增加别的肮脏灵魂。
时间在这种心情下,过得特别快。不一会儿,排在陆大维前面的人就都被抽走了灵魂,身体被送往处理区。
“喂,”陆大维看了眼排在他前面的女士——现在,她只剩下一副空空的躯壳,躺在担架上,被护工推走,“这是要被送到哪里去啊?”
我有点心烦,没理他。
“你这人怎么回事!老子他妈跟你说话呢!”陆大维过来,推了我一把,“信不信老子投诉你?”
我差点摔倒,一股怒气直往上涌,但看着体格肥硕的陆大维,又把怒气忍了回去,说道:“不知道。”
“妈的,”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喃喃道,“该不是推到火葬场去烧了吧?”
但事实上,资源局不会这么浪费,这些人体,都会被再利用……但这种事,不会跟民众说,否则城里许多食品公司都得倒闭。
“躺过去吧。”我说。
陆大维进了操作室,躺在**。我把电镀贴片贴在他的太阳穴上,打了一针镇静剂。在他昏过去之前,他还在胸膛上摸索,似乎知道一觉醒来就再也见不着这具躯体了,正在喃喃道别。仪器检测到他昏过去后,一些细小的探针伸出来,扎进了他的身体,与神经接驳。
床头的检测仪上,一排绿灯陆续亮起,表示准备完毕。我按下启动键。连接陆大维神经的透明线路上,随即出现了一粒粒淡蓝色的光点,连缀成线,由探头处逐渐涌向仪器。
这种情形很像抽血,只是针管里流淌的不是可以取代的血液,而是一直被人们称之为“灵魂”的东西。从前,灵魂是一个抽象的概念,现在,灵魂可以随意抽取,任意挪动。他们常说,有了人格分离&融合技术,人类才真正拥有了灵魂,但我总觉得,在这项技术肆意使用的那一天,我们都失去了灵魂。
眼前的景象非常熟悉,在我就职于人格安置局的这些年,发生过无数次。但现在,我比第一次操作人格分离&融合仪时还要紧张,手心发抖,握紧了拳头,这种颤抖便传到了我全身。看着线路上的蓝色光点逐渐变淡,代表陆大维的人格抽离手术已经接近尾声,接下来的操作我闭着眼睛都会,把从陆大维体内抽取出来的灵魂——实际上是扫描其人格后,由其生理和心理信息转化而成的数据——存储到硬盘里,编好号码,移交给同事,等待这个虚拟人格被灌注到实体里。
但这套熟稔已极的流程,突然陌生起来。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了我的心头。
我开始大口喘息,额角沁汗。
陆大维的人格已经被抽取干净,插在他静脉里的针管开始滴入致命药剂。他的呼吸逐渐微弱,脉搏停息,生理迹象正在我面前一点点消失。
“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已经死了。”
“死了。”
我心里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我深吸口气,起身按下了结束按钮。在护工进来运走尸体前,我还有一分钟的时间。我继续深呼吸。我打开电脑的储存区,找到最新一份人格数据——名称里包含着“陆大维”三个字。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护工正向这里走。
我选中了这份数据,手指轻轻移动,电脑的摄像头捕捉到了我的手势,准确地执行了这个手势的指令。
删除。
一个普通人的人格转化为数据后,所占内存大概是42T,不是很大,但以现在的计算机速度,也难以秒删。
看着屏幕上的进度条,传进我耳朵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门被推开了,护工走了进来。
我侧过身子,挡住了电脑屏幕。
“你怎么了?”护工看着我的脸色,“不舒服吗?”
我摇头。
护工满面疑虑,挪了挪身子,目光绕到了我身后。我浑身血液发凉,脚后跟都有些颤抖。
“哦……”她收回了目光,低头看着陆大维的尸体,“那我推走了。”
我转身一看,电脑屏幕上一切如故,删除陆大维人格的进度条已经消失了。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了,我急忙点点头。
原来,杀人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