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脸上凝着寒霜,目光里透着森冷。
“又不好好上班,”主任的脸很瘦,泛着青色,“那么多事情没处理完,还在这里摸鱼?”
“对不起!”我连忙低下了头。
“小李啊——”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就冷着脸,转身走了。
办公室一直流传着一句话——不怕主任打骂,就怕主任藏话。像现在这样,话只说到一半,就表明主任已经很生气了。
的确,这段时间我下班就走,上班心不在焉,恐怕早就被主任记上了。周围的同事看着我,都没说话,他们的目光里,混杂着怜悯和幸灾乐祸。
但我现在只想着怎么让蒙蒙摆脱张元龙这个恶心的人,然而,我却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暂时先处理工作,免得主任发飙。
下午时,来了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男人,一身肌肉,看样子像是个健身教练。这人一开口,却老气横秋,单听语气似乎饱经沧桑。
一问之下,才知道现在住在这具躯体里的,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战后,老头逃到城市,自然很难通过考核,是最早一批被人格安置的人之一。现在,他过来是想向人格安置局申请,希望把他的灵魂抽取出来,提前销毁。
“老爷爷,”我查了他的资料,“你是七十四岁时被灌到这具躯体里的,现在已经过了二十三年,您现在已经九十七岁了。还差三年才能被抽取出来,人道注销。现在还不到时间啊。”
老头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啊,但我不想活下去了……小伙子,你就行行好,把我从这副躯体里抽出来吧。”
原来老头跟他老伴一起逃到了这座城市,都因不能贡献足够的劳动,再加上身体虚弱,双双被抽出灵魂,灌到了别人体内。老头到了一个健身教练的身体里,老太太则跟一个中年男人合为一体。他们都获得了年轻的身体,但彼此却很难相见,就算克服重重困难遇见了,他抱着她,也像是抱着陌生人。多年的感情,在这样的隔阂里逐渐消散。
“小伙子,你说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老头说着,习惯性地去抹眼泪,但他眼角根本没有泪水流下。
他的话我心有戚戚。的确,爱一个人,怎么能容忍他的灵魂在别人的身体里?我又想起了杨蒙蒙,哪怕手握得再紧——也不能容忍她的身体里有别人的灵魂!
“求求你,把我的灵魂抽出来吧。”
我求助似的看着其他人,得到的全是看热闹的目光。我在办公室里,一直不怎么受欢迎。
“老爷爷,是这样,”我硬着头皮说,“现在你的实际年龄还没有到一百岁,我们不能直接把你的人格抽出来。这是规定,我们也没有办法。”
老头一愣,嘀咕道:“难道你们要让我去自杀吗?可是这个身体里,还住着其他几个人啊,有几个小姑娘,还有一个刚刚毕业的小伙子,我不能带着他们一起走啊……”
这时,罗大姐走过来,白了我一眼,凑近老头耳边,说了句什么。
老头愣了愣,脸上红白交替,蓦地从我的办公位上拿起一把剪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别拦着我,别拦着我。”他大声喊道。我们都知道他想要干什么,都站着没动,仿佛是在看一出悲凉的独幕剧。
这样的僵局持续了几分钟,保安姗姗来迟,轻而易举地夺走了他手里的剪刀。他也压根儿没有反抗。
很快,他就会因危害其他人格被起诉,结果是他自己的人格被抽离出来,变成电脑上的数据,继而被清除。
保安把老头带走之后,罗大姐冲我嗤笑道:“小李,不是我说你,有时候你要学会变通。这老头不想活了,但这副身体……”说着,她舔了舔嘴唇,“可是一身腱子肉,多少人想要啊。他想死,你就给他机会让他去死吧,后面还有人排着队进这具躯体呢。”
看着老头被带出门时,脸上所呈现出来的释然表情,我有些怔然。
很快,新一轮的居住证资格审核又要开始了。就在审核的前几天,我跟杨蒙蒙一起往回走,发现她脸上挂着忧色,仿佛月亮被云遮住,投下了淡淡的阴影。
“怎么了?”我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她低了低头,笑笑说:“没什么。”
我们一直往下走。道路格外漫长,路灯时而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又压缩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快走到她家时,她停下来,转身看着我,说:“可能,以后你就不能送我回来了。”
“啊?”我一惊,问道,“为什么?”
她掠了掠头发,笑容有些黯然,说:“审查就要来了,这次我可能通不过……”
我后退一步。
她的咖啡馆的生意一直不太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易了,通不过居住证资格审查是必然的。只是,如果她真的通不过审核,那她现在拥有的九个小时,就要分一半给别人。她所能支配自己身体的时间,就只剩下四个半小时了,也就是从下午三点到晚上七点半。那这段一起走回家的路程,就无法再继续了。
她看到了我脸上的惊惶,想说点什么,可最终只是低声说了句“对不起”,便转身进了家门。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惶惶不安。
居住证资格审核通常要持续五天,从第一天开始,我就不断刷新审核结果。第一天,没有出现杨蒙蒙的名字,第二天也没有,第三天——
看着全息屏幕上熟悉的三个字,我愣住了。
被系统安排,要住进杨蒙蒙身体的,是一个叫陆大维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