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官办妥了豌豆的后事,带着我们下馆子。说是下馆子,其实也就是吃点热乎的,多几个荤菜,管饱。
教官说:“我们距离完成这个季度的任务还差24%,现在时间很紧迫,上面压力很大。”
没人说话,只顾着往嘴里扒拉饭菜。
教官补了一句:“大家要争取拿下金猫奖啊!”
还是没人说话。
所谓金猫奖,是每个片区为完成灭鼠任务的优秀队伍设置的奖项,据说本来想叫金鼠奖,后来一想不对,怎么能把老鼠颁给灭鼠英雄呢,就改了过来。这个奖是跟教官奖金挂钩的,要是我我也急。
教官一拍桌子,怒斥一声:“你们还打算一辈子了?”
我把碗端起来,挪开椅子,等着他掀桌子。
可他没有,又坐下,开始吃饭。
有人怯怯地说了句:“探测器坏了吧。”这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纷纷附和,说不知打哪来的消息,有队伍用探测器找到了稀土矿、油气田什么的,马上当地生产,解决就业了。
教官也被逗乐了,说:“净瞎扯,探测器跟踪的是新鼠血液内的示踪元素,怎么可能找到油田。”他又加上一句,“不过也可能这些鬼机灵忽悠咱们,但只要跟着水源走,我就不信找不到。”
我问:“那到底是跟着探测器走,还是跟着水源走。”
教官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跟着我走。”
教官是那种你看一眼就想抽他的人。
新兵训练营上,他铁青着脸,一上来就问:“谁能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半晌没人答话,豌豆怯生生地举了手说:“保家卫国。”引来哄堂大笑。
教官依然没有半点表情,说了句:“很好,奖励你做十个俯卧撑。”豌豆的眼镜差点没被众人的狂笑震碎,但这笑声只维持了三秒。
“其余的人,做一百个,马上!”
他在吭哧作响的人堆里巡逻,用教鞭戳着姿势不够标准的倒霉蛋,丹田十足地训话。
“你们为什么会来这里?因为你们是人,说得文明点,失败者!你们耗费了国家社会那么多的粮食和资源,花了父母养老的棺材本,到头来连份工作都找不到,连自己都养不活,你们只配抓老鼠,跟老鼠做伴!说句心里话,我觉得你们连老鼠都不如,老鼠还可以出口创汇,你们呢?瞧瞧一个个那副德行,说说看,你们能干吗?作弊吗,玩游戏吗?接着做,做不完不许吃饭!”
我咬牙切齿地做着俯卧撑,心想,要是有人挑个头,一起拼了,就不信摆不平这王八蛋。可惜大家心有灵犀,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吃饭的时候,我不断听见敲碗的声音,所有人的手都抖得拿不稳筷子。一个黑不溜秋的哥们把肉掉在了桌子上,被教官看见了。
“捡起来吃掉。”
那小黑哥也是个性情中人,他死死地瞪着教官,就是不动。
“你以为你们吃的从哪来,告诉你,你们不属于军队正式编制,你们吃的每一粒米,每一块肉,都是从正规军的牙缝里抠出来的,给我捡起来吃了!”
小黑哥也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谁稀罕!”
哗啦一声,我面前的桌子飞了,汤啊菜啊饭啊,洒了我一身。
“那就都别吃。”教官掀完桌子,甩甩手走了。小黑哥由此一战成名,得名“黑炮”。
第二天来了个唱红脸的,片区里的主管领导。他先给我们上了一堂政治课,从“硕鼠硕鼠,无食我黍”讲起,纵横几千年,总结了鼠灾对人民群众生活生产的危害性,同时,又审时度势,结合当前国内外经济政治形势,透彻分析了本次鼠患的特殊性与整治的必要性,最后高屋建瓴地提出期望,还是十二个字:“爱国拥军伟大,灭鼠卫民光荣”。
我们吃了顿好饭,听说了昨天发生的事后,领导对教官进行了严肃批评,指出“大学生是天之骄子,祖国未来的栋梁”,要“平等、文明、友好”地交流,要讲究“技巧性”,不能“简单粗暴,一棒打倒”。
随后,领导和我们亲切合影留念。其中有一张我记得最清楚,大家排成一行踢正步,领导牵着一根绳子,从我们脚尖上横过,为了表示队伍步伐齐整,每个人的脚尖都必须刚刚好点在绳子上。
那是我有生以来拍得最累的一张照片。
我们沿着水流的方向前进,教官是对的,万物生长靠水源,途中我们发现了一些粪便和脚印,还有新鲜的血迹。这或许可以解释探测器的问题,但又似乎没那么简单。
天气渐渐冷了,到处都是枯黄的落叶,风吹过会起一身鸡皮。幸好我们被分在南方,不敢想象在零度以下露营是什么滋味。
教官举起右拳,示意大家停下,又迅速地张开五指,这是放射性搜索的手势。我选择了一个方向突前。教官肯定“嗅”到了什么,他总是说,战场上灵敏的嗅觉比其他感官更重要,前面的几场战役也证明了这一点。
战役,我突然觉得很滑稽,如果这种毫无悬念猫抓老鼠式的屠杀也能称为战役的话,那像我这样胸无大志蝇营狗苟的人是否也能成为英雄。
前方有情况。
一团灰绿色的影子在树丛中笨拙地挪动着。由于基因设计时突出了直立行走的特点,新鼠的奔跑能力远低于它的亲戚们,勉强与人类持平,我们曾经打趣幸好没有把《猫和老鼠》里的“杰瑞”作为蓝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