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只新鼠是四肢着地的,腹部鼓胀得很厉害,这更限制了它的行动。莫非是……那个念头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但随即我看到了它身下的雄性性征。
“五点钟方向。”我报告教官。
这大半年来,我的废话少了很多,甚至在需要说话的场合,我都觉得没什么可说的。
有队友也发现了,拿着短矛就想上,我打了个手势制止他。
它似乎想去什么地方。
情形变得有点戏剧化,一群手持利器的男人,跟着一只大腹便便的雄鼠,在沉默中缓慢移动。那雄鼠突然一个前扑,从斜坡上滚落,扬起一堆落叶,不见了。
“干!”我们几乎同时脱口而出,朝它消失的方向奔去。最快到达的哥们一个急刹车,高高地举起双手示意我们停住。当我看到他身后那一幕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个被落叶掩藏得很好的土坑,躺满了数十只腹部鼓胀的雄性新鼠,看上去大部分已经死亡,带着来源不明的血迹,那只刚刚归队的还喘着粗气,腹部急促地起伏着。
“是传染病吗?”教官问,没人回答。我又想起了豌豆,如果他在就好了。
“噗。”一把短矛不由分说扎进那只新鼠苟延残喘的腹部。是黑炮,他咧嘴笑着,把矛轻轻一拉,整个肚子就像西瓜般一分为二。
所有人都惊呆了。那头雄鼠的腹腔里,竟然蜷缩着十几个未成型的幼鼠胚胎,粉粉嫩嫩像刚出笼的虾饺般排列在肠子周围,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兄弟开始干呕起来。黑炮笑着举起矛还想往里捣。
“住手!”教官喝止了他,黑炮笑咧咧地舞着矛退下来。
教官的脸色很难看,大家心里都明白,事情已经超出了我们所能控制的范围。按照原先的信息,由于严格控制性别比例及性成熟周期,新鼠的繁殖速度是可以计算的,每头雌性新鼠一年所能产生的所有后代不会超过12276头。实际上在野外环境存活下来的将远低于这个数目,约为十分之一,当初为了控制市场价格而设置的生殖阈值,便成了我们抱怨“杀鸡焉用牛刀”的最大理由。
我们错了,我们不是牛刀,我们杀的也不是鸡。
这些雄鼠都是由于不堪胚胎重负肠壁破裂而死,我想不出它们是怎么办到的,但很明显,它们在找活路。我想到了另外一个解释,那是许久之前从李小夏口里听来的。它们的活路会否就是我们的死路?我不敢确定。
“黑炮,留下打扫战场!”教官下令。黑炮乐颠颠地应了声:“是。”
这看似惩罚的命令,却是对黑炮最大的奖赏。我明白其中的妙处,但却无能为力,教官是对的,必须保证清理干净,他找对了人。
在黑炮举起利矛之时,我狠狠朝地上唾了一口,快步离开。我能想象到他充满笑意的目送,以及手起矛落时那溢于言表的快感,这让我作呕。
我做不到,我会把它们想象成人。
直到离校前一个月,我才第一次拨通了李小夏的电话,尽管这个号码已经在我手机里存了四年。掏出手机,翻到“李小夏”的号码,只要按下“呼叫”键,便可完成的简单动作,对于我来说,却比登天还难。
我想,我确实是一个眼高手低的人。
那天收拾东西,我听见从十分遥远的地方传来李小夏的声音,还以为是自己思念过度产生幻觉,四下一看,原来是坐在手机键盘上。我慌乱地拿起电话,心脏早搏了。
在我即将挂断的瞬间,李小夏叫出了我的名字。原来她有我的号。
“听说你要去灭鼠了。”我从来没想到,电话里她的声音是这样的。
“是……找不到工作,没办法……”我衡量了延期毕业和失业之间哪一个更无能之后,撒了个无关紧要的谎。
“别灰心,咱们同学这么久,都没怎么说过话,不如一起吃个饭,也算为你送行。”
他们说经常有各种好车在楼下等着接李小夏,他们说李小夏身边的男人走马灯似的换,我不信。但当那天她不施粉黛地坐在我面前,吃着那份黑椒牛柳饭时,我信了。我信的不是他们口中的事实,而是李小夏的确有这种摄人魂魄的能力。
我们像刚进校的新生般游历着校园,如果不是那一次,我永远不可能知道,在这座两万人的学校里,我和李小夏,喂过同一只猫,坐过同一个座位,走同样的路线上课,讨厌同一道菜,甚至,在同一块地方摔倒过。这所学校突然如此让人恋恋不舍,却是因为两份从未产生过交集的记忆。
她说:“真有意思,我爸爸养鼠,你却灭鼠,鼠年灭鼠,有创意。”
我问:“那你毕业后回家帮忙?”
她撇了撇嘴,说:“我才不当廉价劳工。”
在李小夏看来,这个产业跟以前的贴牌代工电子产品和服装服饰没什么区别,不掌握核心技术,源胚胎全靠进口,培养到一定阶段后进行极其苛刻的产品检验,符合标准的新鼠出口,在国外接受植入一套定制化行为反应程式,然后成为富人的专属高档宠物。据说,现在的订单已经排到三年后。
“如果是这样,我实在想不出灭鼠的理由。”
“第一,你灭的不是出口的合格新鼠;第二,逃逸新鼠的基因可能已经被调制过。”
李小夏解释,有些代养新鼠的农场主会雇用技术人员进行基因调制,主要目的在于提高雌性幼鼠比例及成活率,不然很多时候都是赔钱买卖。
“我听说,这次大规模的逃逸事件,是代养行业为争取自身利益,向国家有关方面施压的一种手段?”
李小夏不以为然:“我还听说,这只是西盟跟我国博弈的砝码,谁说得清呢。”
我看着眼前这个才貌双全的女人,思绪飘忽,无论在新鼠世界还是在人类世界,雌性都成了掌控世界未来的关键角色。她们不用担心失业,持续走低的出生率给企业带来了雇佣女性的优惠退税政策,这样女性就拥有了更加宽松的育儿环境。她们也不用担心找不到对象,新生儿男女比例一直在原因不明地走高,或许很快,男人们必须学会去分享一个女人,而女人,却可以独占许多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