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生气,我感到害怕。”
“山神大人也会害怕吗?你在怕什么?”
“害怕被丢下。”
“被谁丢下?”
“被同伴。我睡了很久,醒来之后,同伴们都不见了。只剩我一个。”
“他们去了哪里?如果去狩猎的话,一定会回去的。”
“可是……”
地面震颤起来,皮纳图博打了个饱嗝,洞穴里的奎诺人齐声发出惊呼,来自地心的声音消失了。
“山神大人?”阿波双手在石头上拢一个圆圈,向里面轻声喊着,“山神大人,你还在吗?你要走了吗?”
慌乱的脚步和叹息声中,爸爸的一双大脚出现在阿波眼前。“你在做什么?”男人的声音叫嚷着,“不要打扰阿波那玛雅里,去睡觉!不乖的话,明天会被山上的石头砸中脑袋。”
阿波蜷起身子假装睡着:“山神大人?”她向沉默的岩石不断呼喊,直至黎明到来。
几天后,爸爸决定下山一趟,除了为部落补充盐巴和卷烟之外,顺便去低地人那里打听皮纳图博的消息。阿波抱着爸爸的腿央求同行,她非常喜欢低地人的玩意儿,那些叫电视、汽车和可口可乐的东西实在棒极了。爸爸并不情愿,因为阿波的第一个哥哥在一次下山途中被眼镜王蛇袭击,没等送到镇子就死去了;第二个哥哥见识到山下的世界,再也不愿回来,被方德维拉修女收养定居在文明世界。“下山”对奎诺人来说,是个诅咒。
最终爸爸妥协了,因为他已经四十二岁,几乎是部落里年纪最大的男人,而阿波是他现在唯一的孩子。
他们花六个小时下山,在正午之前到达萨庞巴图村。看到那些红砖小屋和屋顶的卫星天线,爸爸深深地皱起眉头,他放下弓箭和长矛,整理好身上的披布,戴上护身符和耳饰。“我去修女那里打听消息,然后卖了这些猴子皮,你不要走远。”他说,“不要吃奇怪的东西,即使他们按照阿埃塔人的习惯招呼别人分享。记住了吗?”
“记住了。”阿波用力点头,她知道爸爸会先去看望那个被逐出家族的儿子。
他们踩着泥巴走进镇子,穿着花哨T恤的阿埃塔人在路边打招呼,爸爸昂着头并不理睬。几名游客举起相机,他用冷酷的眼神和口水加以警告:“呸!别靠近我!”
“Miraaquí!”游客们大笑起来,挥舞手臂。
他们来到一间红砖屋子。“方德维拉修女!”爸爸站在门外喊,“奎诺人从皮纳图博爷爷那里来了。”
修女出现在门口,她是阿波见过最白的人,白得像满月时的月光。“我知道你来干什么。”五十岁的修女说,“来喝杯茶,我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你好吗阿波?你的哥哥很好,他昨天坐车去伊巴市了,萨庞巴图村一半的人已经离开。”
“她没有哥哥。”爸爸板着脸,“我不喝茶。”
修女说:“有几个阿埃塔部落也向低地转移了,你们也必须走。一周前,皮纳图博山开始出现红色烟雾,我向马尼拉政府报告了这件事,火山学家普诺巴耶博士带着调查小组登上山顶,一天之内测到200多次震动。听着,火山要爆发了,而且很快。政府的传令员正在去往通知每一个阿埃塔部落的路上。”
爸爸的眉毛抖动一下:“皮纳图博爷爷不是火山。”
“它是座火山。”
“它从来没有爆发过。”
“五百年之内没有过,但不代表未来不会。”
爸爸大声说:“阿波那玛雅里对两万阿埃塔人是仁慈的!”
“神爱世人。灾难会到来,但神会向依靠他的人发出应许,擦去他们一切的眼泪,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号、疼痛。”修女回答,“我们应该勇敢面对苦难。”
“你的神,不是我的神。我们走!”爸爸向修女的长袍上吐了一口唾沫,怒气冲冲地离开教堂。他们离开村子踏上归程,阿波没能见到汽车、电视,更没能喝到可口可乐,她不敢开口同爸爸说话,她从没见过爸爸如此生气的模样。
直至再次见到那颗野橄榄树,爸爸才停下脚步,让气喘吁吁的阿波慢慢赶上来。“不许对任何人说起修女的话。”男人把猴子皮丢进树丛,对女儿严厉地说,“否则阿波那玛雅里会生气,明白吗?”
阿波噙着眼泪点头,其实她根本没搞懂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下起了雨,一个身穿土黄色衣服的人来到洞穴门前,声称自己是马尼拉政府的传令员,爸爸带着几个男人用长矛赶走了他,说他的证件是伪造的。这一天,猎人没有取得任何收获,洞穴里储藏的稻米不多了,女人们忧心忡忡地摘回水果,这些奇怪的果子长得又甜又大,但纷纷在枝头腐烂,就像几天之内过完了整个雨季。
晚上,外面漆黑一片,雨点击打着香蕉树叶,大人们沉默地坐在火塘前抽烟。阿波再次对岩石说:“山神大人,山神大人,你在吗?”
久违的答复出现了:“你是谁?”
“我是奎诺的阿波啊。”女孩惊喜地捂住嘴巴,“你去哪里了?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