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向更冷更轻的地方前进。”声音说,“我分不清方向,可有一股力量推着我向那里去,我想伙伴们是用同样的方式离开的。”
“我听说,你要用‘火山’来降下惩罚,是这样吗山神大人?”阿波忍不住问,“我们会死吗?其他阿埃塔人呢?那些低地人呢?”
声音停了一会儿。“我不懂。”它略显迷茫地回答,“我一直生活在这里,一个方向很热,很重,越靠近,四周就变得越黏稠,甚至坚硬;而另一个方向很冷,很轻,若深入,会感觉失去束缚。有一层边界在冷的方向,我从未跃过那道边界,可伙伴们都消失了,我想他们去了边界另一边。”
“就像山下的世界一样,你要去的,是马尼拉吗?”阿波说,“我听说那里什么都有。”
“我不知道,我很孤独,也很害怕。”
“不要怕。”阿波张开手掌,用掌心温暖着岩石,“我和山神大人在一起。”
“就要到达边界了。我的方向是正确的吗?”
“爸爸说,阿波那玛雅里永远是正确的。”
地震开始了,洞穴顶部的蝙蝠粪如雨落下,地面裂开,喷出浑浊的泉水,奎诺人惊恐地抱起陶罐、藤篮和肉条离开洞穴,在夜色中瑟瑟发抖,爸爸用身体护着火种,在雨水中哭泣起来:“八条河流的统治者,至高的阿波那玛雅里,你要抛弃我们了吗?你不再享用我们献上的烟火、水果和米糠了吗?你不再保佑我们的双脚不被雨水沾湿了吗?”
雨水浸湿了阿波的披布,背上的伤口疼痛起来,她跪在泥浆中尝试与山神沟通,可天摇地动,世界喧闹而寒冷,再也听不到一声答复。
朝阳终于再一次升起,地震停止了,疲惫的奎诺人惊讶地发现皮纳图博山恢复了平静,血红色的云雾消失了,可以清楚看到山顶反光的黑灰色岩石。爸爸吹亮奄奄一息的火种,点燃浸油的火把,向天空举起双臂。“阿波那玛雅里息怒了!”他用尽全身力气叫嚷,“山神原谅我们了!皮纳图博爷爷不会再喷火了!”
“阿波那玛雅里!”人们向皮纳图博跪拜,向山神跪拜,将仅剩的稻米和肉干撒向火焰,他们相信烟雾会将献祭送到神灵面前,因为火焰是沟通两个世界的通道。
狂欢过后,奎诺人整理洞穴,躺在柔软的稻草中香甜睡去。阿波倒在妈妈怀里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语声将她吵醒,她坐起身来揉揉眼睛,发现天色已接近黄昏,多数奎诺人都没醒来,几个人站在洞穴外争吵,其中有那个穿黄色衣服的政府传令员,还有个穿着猎装的白人老头。
阿波慢慢走向外面,听到爸爸说:“就算你是修女所说的什么博士,也不代表你所说的全都正确!”
男性白人用更大的音量回复:“我是火山学家普诺巴耶博士,我再重复一遍,你们必须马上下山转移到安全地带,来自华盛顿的科学家已经到达马尼拉,他们认为皮纳图博火山喷发的规模不亚于1883年喀拉喀托火山爆发,那是历史上最具毁灭性的灾难之一,你们会死的!全部!”
“蠢货!你看!”爸爸冷笑,“皮纳图博爷爷已经不生气了!”
博士手指山峰:“这种异常的寂静代表火山能量无法顺利释放,正在聚集起来,酝酿一场巨大的爆发,你闻到的这种臭味就是岩浆中二氧化硫的味道,这说明岩浆已经升上地表,随时可能喷发出来!”
“不要用你的脏手指着皮纳图博爷爷!”几名奎诺人同时大喊,爸爸挥动长矛击中博士的手背,老人惊呼一声后退几步。黄衣的传令员从怀里掏出手枪。“他们要攻击我们!”爸爸立刻发出战斗的呼号,许多刚刚醒来的猎人冲了出来,弯弓搭箭,淬毒的箭头在夕阳里闪闪发亮。
博士捂着左手摇头:“没有时间了,还有两个阿埃塔部落等待拯救,放下枪,我们走,让直升机在萨庞巴图村待命,一旦华盛顿发出信号,就立刻撤离!”
黄衣人忍住愤怒收起左轮手枪,一名奎诺猎人松开弓弦,利箭贴着传令员的裤腿刺入地面。博士和传令员跌跌撞撞地跑下山坡,“噢!”奎诺人哄然大笑起来,发出胜利的呼叫。
阿波小声说:“我听到山神大人的声音,他说要到边界那边去……”
没有人在意女孩说的话。爸爸在人群中央扬扬得意地嚷着:“那个白人说地球是个球,里面是地核,外面是地皮,核又热又重,皮又软又轻,岩浆从底下往上走,喷出来变成火山,你们听,他连山神都不知道!他又哪里知道阿波那玛雅里用手托着一万座山峰,保持着整个世界的平衡……”
男人和女人附和着他,大声嘲笑着。阿波独自回到洞穴,倒在岩壁前,抚摸岩石,觉得石头不再冰冷,而是带着某种奇异的体温。
夜晚降临,又下起雨来,人们沉沉睡去,山神的声音终于出现。
“我到边界另一侧了。这里……很奇异。但这里还是同一个世界,我要走得更远。”
阿波脸颊紧贴石壁:“你找到伙伴了吗?”
“没有,他们已经离开了。离开这个世界,到另外一个世界。”
“那你要怎么办?”
“我也要去那里。我们一直在睡眠,然后一个接一个醒来,我睡得太久,所以忘了回家的路。现在,我想我明白了。”
“去另一个世界……你害怕吗?”
“怕得不得了,因为路上要花去很久的时间,我会长久地孤独下去。我怕再次醒来的时候,还是孤单一个。”
“你可以跟我说话。”
“如果……可以的话。”
“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