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述的生命体征信号还在断断续续传来,越来越弱,他的通信信号已经中断了。船员们系好安全绳。一进入交战空域,飞蛾女皇号就向交战双方发去请求:“这是非交战方的非战斗飞船飞蛾女皇号,我们进入交战空域救援受伤的非战斗人员,请求火力避让。”
没有任何回复,炮火也没有袭来,一切平静得让人不安。飞蛾女皇号独自飘向亚述最后定位的位置。指挥官和船长交换着眼神。能够相信战争吗?或者说,在战争里我们能够相信什么?自我安慰就像在自我欺骗。
突然,一团闪光结束了猜疑。整艘飞船被照耀成白炽状态,就像一支暴风中融化的蜡烛。船舱内警报声大作。飞船的自反应外壳升起防辐射盖板,舱内的亮度迅速降下来。指挥官和船长都愣住了片刻。船长迅速反应过来并抓过送话器发出了指令。水手们已经按照紧急程序启动了发动机。
飞船正在转向加速,破片随即追赶上来。这种成本低廉的面杀伤核弹,战争方毫不吝啬地随手多扔出了一颗,也许他们也不想让这个黑暗的空间冷清下来。体积不大的飞船躲过了这个方向的多数破片,一块破片像一支沉重的长矛掀开了船壳。整艘船像暴风雨中的叶片震颤起来。破片几乎没有转向,切开几道舱壁,插进船体腹部的铅炉圣殿。厚厚的铅壁被撞出了一个大洞,高温电浆飞溅出来,打在圣殿的四壁,溅出声音凄厉的火花。飞船失去了动力,靠着储存的能量完成了最后一点加速,朝着宇宙中飞逃而去。
亚述从来不知道,宇宙战场的中心原来像一座花园。光与热、粒子和各种物质蓬勃绽放,交织流动。对于将死之人,这里是一种不真实的热闹繁华,仿佛是另一种生命才能踏足的地带。他的生命在慢慢流逝,在眼睛完全失明之前,他看到一颗核弹的爆炸余辉中绽放出一株蓝色的小树。小树向四面八方生长,从枝丫的顶端又生出枝丫,眨眼间就生长成数百倍大小的参天巨树,幽蓝得就像开在轮回之门外的神树。战舰、残骸、火光、残留的核云团,这些事物在“神树”的辉映下就像凡间的沙砾一样,飘飘扬扬。还没有来得及思考更多,“神树”瞬间破碎成千万粒蓝色的星尘。在越来越沉重的眼皮下,星尘像种子一样四散到凡间,飘向宇宙无边的旷野。亚述的世界也随之暗去了。
飞蛾女皇号失去了动力,像一只孤舟被战争的浪潮推动,越漂越远。在逃跑的过程中损失了五名水手,有两人被冲击力直接致死,有两人被卷出了舱外,有一人被飞溅的热流击中不治。最后传来的信号中,亚述的生命体征也彻底消失了。船上给六人举行了葬礼,六人的遗物被放在沉香木盒中,发往太空。
船长的面容憔悴。指挥官满怀愧疚,又为死去的水手和挚友悲痛。六个木盒从气闸中弹出,像一支微型的船队滑向了茫茫宇宙。黑海水手们唱起了古老的黑海魂歌。歌声浑厚悠远,就像黑礁丛下的海潮送逝者的船队启航往另一个世界。这是送别英雄的挽歌,然而早已没有人会把黑海水手和英雄关联起来。灭火者们都沉默着,渐渐地,有哭泣声发出。
再一次,想要屈服于战争的本能又在人们心中蠢蠢欲动。只要臣服于战争的力量,一切伤痛都可以抚平。
“看!”有人说道。
有几粒幽蓝色的光点从舷窗外飘过,像是乘着宇宙的微风,忽隐忽现,就像宇宙中的游魂。但是船员们更愿意觉得这像生命。
“宇宙中的……流萤?”
人们涌向舷窗边。不管这些东西是不是生命,它们是这个战争余烬下的死寂宇宙中的鲜活存在,给船上的人们带来一丝温暖的慰藉。
光点很快消失了。“是飞船散落出来的热源。”铅炉圣殿的机师解释道。
船舱里的温度越来越低,“海界”熄灭了,舷窗上结了霜,不多久这里就会变得和外面的宇宙一样冰冷。很快船员们的牙齿“咯咯”作响,挤作一团取暖。铅炉圣殿里还存有一些余热,守护圣殿的水手们围坐在炉旁取暖。
船长来到铅炉圣殿查看。抢修铅炉的水手已经基本停止了工作,离开了危险区域。裂口透出火焰一样橙色的光,这是炉火即将熄灭的征兆。
“还能修好吗?”船长问。
“没法了,船长,铅炉失去了控制,它会慢慢冷却下来。”
“愿炉魂原谅我们。”船长低声说道,“准备弃船吧!”
“船长……”水手们纷纷站起来。
“弃船。如果幸运的话,回到故乡,好好地过下半辈子吧!”
对于很多水手来说,这艘船已经成为他们的家了,有些人的故乡已经不复存在。还好有黑海水手传统的退休之地,他们祖祖辈辈的精神故乡,位于太阳系一颗行星上的黑石镇。要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自己的船,让黑海水手们万分悲伤,他们明白,飞蛾女皇号已经走到了终点。
船长拿起送话器,准备宣布这个决定。这时他看到一只幽蓝色的“流萤”出现在圣殿里,绕着铅炉的黑沉沉的弧边,飞上穹顶上堆满尘埃的管道间,穿过七零八落的脚手架,最后落到了铅炉的裂口中。
“我命令,全员弃船。”船长说道。
船员们正在往逃生艇转移。指挥官从匆忙的人群中找到船长。“你们不能散伙。”他说,“灭火者需要你们。”
船长没有停下来,只是望了一眼这个失败了一生仍然挺直着腰的老人:“指挥官,我敬佩你的坚持。也许你还想和战争这条恶龙搏斗下去,但是我想让我的水手去过新的生活。”
“就这样认输吗?”
船长终于停下脚步:“我们曾经当过战争的恶棍,也做过一点英雄美梦,无论哪样都没有成功过。唯一成功的事情是一次次活下来,这就是我们对抗战争的方式。”
指挥官的目光软下来:“黑石镇的海一定很美。”
“听说是的。我们会把死去同伴的家人也接到那里去。”船长继续向前走去。
众人挤在破旧的逃生艇里,等待着发射程序。有人迟迟没有登艇,是守护铅炉圣殿的一名机师。
“要等下去吗?”驾驶员问。
船长反应慢了一下,这个时间很快也过去了:“发射吧!”
这时机师匆匆地赶来,喊道:“铅炉稳定下来了!”
“你疯了。”船长阴沉着脸说,“马上登船!”
“铅炉真的稳定下来了。泽米科,你跟我去看看。”
去看的人回来证实了这个情况。
“这该死的,什么情况。”船长嘟囔道。
“不管怎样,先回到船上吧!”指挥官说。
船长下达了重新登船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