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击!”禁军统领站在午门上,大声下令。弓箭威力不如飞火铳刀,但是射速极快,禁军有条不紊地分成三批,依次站起射击、蹲下搭箭,训练极为有素。
拦截!柳梦零左手五枚戒指射出的天蛛丝,恍如活物,飞蛇般缠住飞来的箭矢,扯落地面,竟然无一支可进她一尺之内!
午门关闭,柳梦零用天蛛丝钉住城门顶端的箭楼,借力飞升,跃上城头,一脚踩在禁军统领脸上,再次借力,跃上箭楼顶端的飞檐。箭矢射程不超过两百步,箭楼却极高,箭矢射程不足,纷纷坠地。这种易守难攻的建筑布局,原本是为防止敌人箭矢强攻,如今却让禁军奈何不得柳梦零。
翻过高高的午门是宫河阻隔的殿前广场,这是皇宫的最后一道防线,柳梦零看到了严阵以待的缇骑。
帝都的防守力量向来分为两部分,外围是禁军,宫内是侍卫。而缇骑,是介于两者之间的皇帝亲兵,装备最为精良。它不像禁军那般擅长防御大规模的敌人入侵,也不像侍卫那样贴身保护皇帝及家眷的安全,但是最擅长刺探情报,暗杀敌人,如果作为精锐中的精锐,结阵迎敌厮杀,战斗力也是帝国各军中最强悍的。只是缇骑培养不易,直接让缇骑迎敌,未免过于奢侈,犹如拿价值万金的名刀宝剑劈柴火。
最后一道防线的守将是老熟人,缇骑首领燕追。柳梦零看着他,他也看着柳梦零,两人对视无言。直到燕追打破沉默:“宫中自有宫中的规矩,郡主是知道的,为何非要硬闯?”言下之意,你私下潜入皇宫就算了,如今大张旗鼓地硬闯,实在让禁军、侍卫们难做。
柳梦零道:“去告诉皇帝表哥,就说云阳郡主来访。”
燕追对身旁缇骑下令:“快去禀报司礼监陈公公!”他知道早朝结束之前,陛下不喜外人禀报其他事情。如今只有擅长逢迎拍马的陈公公有办法在尽量不激怒陛下的情况下,让陛下得知柳梦零闯了进来。
朝议看不到要结束的样子,巽帝病恹恹地看着朝臣们吵作一团,少数几名支持建造机关工坊的大臣被反对的大臣们围攻,唇枪舌剑,非常犀利:“敢问工部尚书,你到底拿了云砂王多少好处?公然鼓吹机关妖术?”
“云阳郡主到!”司礼监尖锐的声音划破了大殿里的争吵。一些经历过帝尊时期、诸皇子之乱的老臣,听到郡主的名头,甚至双腿都开始打战。
柳梦零的步伐是不会停止的,声音传来时,她已经踩着高高的丹陛石道,出现在大殿众人眼前。丹陛石左右两侧,是上朝的石阶,她偏不走,非要踩在雕刻着云龙浮雕的丹陛石上,踩在去年十三皇子倒毙的地方,手持长剑,踏进大殿里。
众臣心头大骇。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赞拜不名,自古以来就是只有顶尖权臣才享受的待遇。柳梦零知道朝廷规矩,却偏要践踏规矩,只差没九锡加身了。
柳梦零目光扫过众臣,众臣畏缩地让开道路。只有安国侯魏铁衣岿然拦在面前,大声质问:“郡主,您可是要造反?”
“滚!真要造反,我早反了!你自己心里清楚,天底下可有挡得住我的大军?”柳梦零从不对魏铁衣客气。
巽帝让魏铁衣退下。柳梦零收起长剑,长剑解体成细碎的部件,嗖地收回手腕长袖中。她抬头,问皇位之上的巽帝:“表哥,听说舅舅病了,我来探病。”
探个病搅得皇宫鸡飞狗跳,倒也是柳梦零的行事风格。
巽帝问:“你怎么知道的?”帝尊病倒之事,是绝密。他在猜是谁漏了风声。
柳梦零道:“我在天上俯瞰苍生,如何不知?所以大学一放寒假,就赶回来了。”其实这事,是燕追秘密向偃师千乘的密探透露的,柳梦零自然不会说实情,她总要保护自己的情报来源。
这朝议是议不下去了,巽帝只好退朝,带柳梦零到思亲宫探病。燕追不敢怠慢,把沿途侍卫数量加强了一倍,让缇骑严密跟随,明知此举无法对付柳梦零,但至少在陛下面前要表现出很努力的样子。
“这帝都之外,是怎样的世界?”巽帝抬头,看着高高的宫墙围起的井口般的天空,觉得自己是井底的青蛙。这种和柳梦零并肩走在宫中的机会,时隔只十年,却久远得恍如隔世。
柳梦零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千百年来不都是如此?你又做不成有为明君,问了又有何用?徒增烦恼罢了。”
巽帝也不气恼,道:“朕身边那些寒门出身的大臣,倒也不曾和朕提起过民间疾苦。”
柳梦讥讽道:“与皇家相比,他们或许是寒门!你不知民间书卷贵,聘请西席先生教孩子读书识字更贵!天下百姓十分之八九都不识字。能让孩子自小读书,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般,参加科举、挤进朝廷为官的,至少都是不愁吃穿的殷实人家。他们离民间疾苦还有一截距离,真正的寒门根本出不了仕子!”
柳梦零稍微停顿,严肃地说道:“你爹才是真正的寒门出身,寒门当中最底层的流民。”
巽帝黯然叹息。他每日早朝,起得比鸡早;每日批阅奏折,睡得比狗晚。他试图努力从大臣们禀报的字里行间窥探民间实情的一角,却始终是雾里看花,无从分辨所奏诸事的真伪。如今听柳梦零这一说,只怕那些尸位素餐的大臣们自己也不知民间实情。历史上的明君或许是有惊天的能耐,才做得成;历史上的昏君没有人心甘情愿地做,只是天资平平,实在明不起来。
不知不觉,思亲宫到了。宫门旁齐聚着闻风而来的宫中贵女,她们得知巽帝彻夜伺候太上皇也跟着过来,试图得到皇帝许可,入内照顾,在皇帝面前展现孝心,以迎合上意。说不准巽帝一高兴,封妃之事就有指望了。
巽帝并不理会她们,径直入内,向病榻上的父皇禀报朝议情况。太医们回避在一旁,战战兢兢。父皇似醒非醒,半眯着眼睛,想说些什么,嘴唇一张一翕,却发不出声音。
朦胧的视线中,帝尊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老泪渗出眼眶。盈月?朕最小的妹妹,是你吗?你知道朕阳寿将近,亲自来接朕?朕愧对你的两大憾事,一是为了拉拢云阳侯,将你嫁到苦寒的塞外云阳郡;二是以为诛杀云阳侯后,可以将你接回宫中享福,却不知道你与云阳侯是真心相爱,竟然在回宫路上自尽。
那时的云砂郡还只是云阳、飞砂两个小郡,并未合并成后来的云砂郡,那时的塞外是真的艰苦。帝尊错将柳梦零误认是盈月公主,张着嘴巴祈求原谅,却说不出话。
柳梦零轻轻地坐在帝尊身边,亲自为他诊病用药。帝尊的兄弟全数死于立国前的战乱,昔日她的娘亲盈月公主,作为帝尊唯一在世的兄弟姐妹,宠绝天下。公主难产,伤了身体,太医诊断这辈子注定就只有这一个女儿。她一出生,就继承了母亲的恩宠,帝尊甚至打破公主之女最高只封县主的前朝规矩,早早定下将来她可以袭承父位得封地,成为云阳郡主。
然而皇家再深的亲情在权力面前也比纸薄。七岁之前对她宠上天的舅舅,七岁那年转眼间就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用完药,柳梦零对巽帝说道:“舅舅虽是仇人,却又是亲人,实在让我为难。我的亲人不多了,死一个少一个,还是让舅舅好好活着吧。这里我来照顾,你忙你的国事去。”
巽帝给了柳梦零一块腰牌,那是他自己的腰牌:“这腰牌可以随意进出宫中任何地方。朕知道你武功高绝,无人可以阻拦,但是希望你给皇家留几分薄面,不要再像今日这般,震撼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