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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小寒傲雪归家翼（第1页）

二十三、小寒傲雪归家翼

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是谁？

今天的天气是杨牧亦一生中见过最冷的，毕竟他以前生活的联邦末期，严重的温室效应已经让地球失去了冬天。但是弓雨晴说今天还不算冷。

“幸好我妹妹抢救了过来，不然我砍死你！你毫无疑问是个优秀的商业人才，但是作为男人，我只能给你打个不及格！”郑清音在电话里一点儿都不跟他客气。

没人能否认杨牧亦是个商业奇才，在这艰难的经济形势里，他的商业化运作养活了前前后后收留的总共数十万古代人，也激怒了一些古代同胞。他知道几十万人当中，必定有余伊这样一根筋想着要复国的人存在，也知道他们必定会搞事，但是伤到弓雨晴，却在他的意料之外。他摸不准女人的心思，没想到雨晴会为了他而大幅削弱自己的实力。

“别把姐姐的话放在心上，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轮椅上的弓雨晴倒是一点儿都不责备杨牧亦，但是高位截瘫怎么也说不上是“活得好好的”。

“又不是治不好，推我出去散散步吧。”弓雨晴怕杨牧亦担心，还不忘补充一句。要是人偶之力还在，这点儿伤根本就不算伤，但是在力量和爱情之间，她最终选择了后者。

杨牧亦在她耳边小声说：“不要放弃你的力量，我好不容易变成和你一样的怪物，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弓雨晴看了杨牧亦一眼，掏出抑制人偶之力的药片：“咱们一人一片。”杨牧亦拿过药瓶，丢进垃圾桶。

东叶市里热闹非凡，游人如织，不像别的大城市那样由于经济危机而萎靡不振。绝大多数游客都是冲着复刻地球联邦末期的历史而来，听着古代人讲述祖先们颠沛流离的生活，顿时觉得现在的经济危机还不算太糟糕，咬紧牙熬一熬，总是能熬过去的。一些有作战知识的游客选择了临时充当雇佣军，在广袤的雪原上和复活的机器人叛军厮杀，一解心头之恨，暂时忘记工作和生活上的辛苦。

一家叫作“博罗季诺老家”的面包店里，顾客很多，店老板是瘸了一条腿的古代人老兵，店里的壁挂式电视机正在播放古代人老兵的采访实录，弓雨晴示意杨牧亦停下脚步，静静地看一会儿。画面中，一名老兵正向记者讲述残酷的乌拉尔山阻击战，那时他们面对数不清的机器人叛军，弹尽粮绝，每名士兵都只能分到一小块用磨细的木屑和泥土混杂着少量人造面粉烤成的面包。活下来是不太可能的，每个人都知道要坚持作战至死方休，让后方的妇女和孩子们尽可能多地撤离。

“撤到哪里？”记者问老兵。

老兵说：“不愿离开地球的，就撤到地下避难所；愿意离开地球的，就撤到拜科努尔，在那里乘坐难民飞船逃离地球。后来拜科努尔也沦陷了，就转移到普列谢茨克基地、共青城，甚至是更加遥远的酒泉、文昌……”

记者问：“您的家人……”

“老婆和孩子都乘坐飞船离开了，听说在逃往南门二的路上被流放者兄弟会俘……不，收留。”老兵豆大的泪水顺着脸上的皱纹流下，手中紧紧握着巴掌大的画像，这是一名来旅游的画家根据他的描述为他画的老婆和孩子的肖像画。

记者给了老兵一个大大的拥抱：“也许，您就是我们的祖先之一。”

老兵的嘴唇一张一翕，好像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说，把一个若有似无的问号留给观众。来自同一时代的杨牧亦却知道，老兵想说的是那个时代的人对流放者兄弟会的恐惧。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大街上，杨牧亦遇到了周琴，她一身风衣，肩上沾了薄雪。她告诉杨牧亦：“余伊和同伙们越狱了。”

杨牧亦说：“我知道。”这其实是三天前的事情了，那天的决斗以周琴重伤、舒小妘落败告终。周琴在医院里躺了十二天，小妘却下落不明。周琴出院后才知道余伊越狱的事。

周琴问：“有小妘的消息吗？”

杨牧亦说：“她跟余伊在一起。”

水虹岛的雪堆了半米厚，饥饿的舒小妘徒手撕裂一只凶猛的恐鸟，吞咽着余温仍存的血肉。拥有超越常人的力量，要付出很惨重的代价，其中之一就是被普通人排斥，只能孤独地生存。滨海渔村已毁，水虹镇驱逐她，她唯一的去处原本应该是投奔弓雨晴。

弓雨晴在发现她窃取人偶之力后，就警告过她：“星舰联盟在五百多艘星舰组成的世界之外，另有三艘巨星舰，供我们这种强化人、人偶和最高科学院的永生科学家们定居。大家都是普通人眼中的怪物，他们敬重我们，同时也排斥我们，所以我们只能远离凡尘，抱团取暖。如果你不加入我们，宇宙虽大，又有谁愿意收留你？”

也许当初发现时就阻止她，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但是那时，身为强化人的弓雨晴又怎么会阻止无家可归的舒小妘成为同类？弓雨晴甚至想过在蓬莱星舰给舒小妘买一套房，想好了要和强化人朋友给她举办一场盛大的欢迎宴会，想好了欢迎她加入强化人大家庭的祝词。只是后来，事情没有往她预想的方向发展。

雪地里，余伊向舒小妘伸出手，邀请她一起走，余伊身后的同伴们却跟舒小妘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对她非常忌惮。舒小妘知道自己会被排斥，但是她当初打定的主意是和弓雨晴、和科学审判庭的追兵同归于尽，像她生活过的那个时代的老兵们一样慷慨赴死，所以在她当初的计划中，这种排斥无关紧要。

然而，手无寸铁的同伴们离不开舒小妘，他们唯一可以充饥的食物是她吃剩的野兽。舒小妘在前面走，她利用人偶之力捕捉飞船通信的电磁波，试图寻找可以离开这个世界的飞船，但是所有的飞船都在她不可及的高空之上。熟悉的“唐古拉星海号”在半个月前送弓雨晴到蓬莱星舰急救之后，就一直没在水虹岛上空出现过。舒小妘突然发现自己很想念弓雨晴。

“煎鸡蛋不能把蛋壳一起煎。”“古筝要用指甲来拨。”“这套仿古真丝罗裙是准备在七月初七给杨牧亦的惊喜。”“你说八月十五是嫦娥升空的日子还是到达月球的日子？”“我相信杨牧亦一定会回来的。”……那些日子，弓雨晴教了舒小妘很多原本属于地球却在联邦末期佚失于战乱的文化；弓雨晴也经常和她在北方基地的星空下，想象着杨牧亦风度翩翩地出现在面前的样子。

“大哥，前面是水虹镇。”一名战友对余伊说。

寒风伴着大雪，冻得每一个人的骨头都咯咯作响，这是他们经历过的第一个真正的冬天，没有人知道该怎样取暖避寒。余伊带着大家，决定到水虹镇躲一阵子风雪。水虹镇还是那么破败，唯一的小酒馆所有的窗玻璃都被砸碎了，用木板胡乱封了破窗，黑漆漆的像个黑店，门边挂了“联邦星球殖民部”的破木板招牌，托马斯不在家，八成又去东叶市录节目了。小镇虽然破落，但是大家走在不知多久没清扫过垃圾的街道时，只见街两边全都是名头大得吓人的部门：以前的小花店被改成财政部，部长大人亲自动手印刷劣质钞票，作为纪念品向零零散散的游客兜售；以前的咖啡厅被改成联盟防卫部，白发苍苍的将军裹着慈善机构发放的毯子蜷缩在屋子烧火取暖；小镇尽头的小别墅以前是弓雨晴的家，现在那块“地球联邦临时政府总统府”的破招牌特别扎眼。

余伊一行在大雪中颤抖得像是树枝上残留的枯叶，他们原本指望着在水虹镇找个避风港，躲避一阵子暴风雪，但是现在看来，小镇穷得掉渣，只怕不会有人收留他们。余伊看到了斯迪克，他比以前更苍老了，佝偻着腰，身上裹着厚厚的大衣，臃肿不堪。

斯迪克看到余伊一行十几人，揉揉昏花的老眼，眼睛慢慢湿润了，在水虹镇，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敢于和星舰联盟作对的年轻人了。他流放了所有敢于反对他的人，最终身边只剩阿谀奉承之徒；当他大声下令攻打星舰联盟时，这些阿谀奉承之徒又跑了大半，最终整个水虹镇只剩下这么点儿老人。

斯迪克敞开大门，一反常态，热情地迎接这些年轻人到“总统府”躲避风雪。他们踏进这座小楼，抖落满身的雪，雪水在室内融化，感觉更湿更冷了，所有的人都冻得瑟瑟发抖。斯迪克在地球时从来没用过地暖一类的取暖设备，小别墅里所有的取暖设施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他只知道把能找到的被子毯子统统用绳子绑在身上，把自己捆成一个粽子来取暖。

“来来来，大家喝点儿热汤取取暖。”斯迪克给大家煮了满满的一锅热汤。清水煮面包片，煮成一锅面糊糊，味道虽然不太好，但是他敢保证绝对能吃。水煮面包、清蒸面包、红烧面包、白切面包、醋熘面包、酸辣面包……斯迪克用尽了自动烹饪机上所有的功能，为年轻人准备了各种口味的丰盛面包大餐。

“没面包了，我出去再叫他们送点儿过来。”斯迪克又给自己身上捆了一床被子，缩着脖子出了门。他赶走的人太多，贵为“总统”的他，身边连个可以使唤的用人都没有。

“这破镇子有地方卖面包？”有战友起了疑心。

舒小妘由于拥有人偶之力，听力远比正常人类强，她听到了斯迪克在外头打电话：“喂？莱莉雅……莱莉雅，是我啊！余伊和舒小妘一伙儿被我暂时挽留在家里了，最好是快点儿派人过来吧，我这把老骨头控制不住他们……你要按地球联邦末期的总统标准，提高我的待遇？谢谢，谢谢你……”说到最后，斯迪克的声音竟然带着近乎哭泣的颤抖。

“我们被斯迪克出卖了。”舒小妘的声调慢悠悠的，不带任何感情波澜。他们都知道斯迪克是个倔老头，宁死也不会向星舰联盟低头，但是他们忽略了他口中的“莱莉雅”—他活下去的唯一精神支柱。

“快走！”余伊知道大伙儿手无寸铁，根本没办法和对方搏斗。他们夺门而逃，却没想到对方来得非常快，一艘飞船竟然直接通过空间跳跃瞬间出现在小镇上空—“唐古拉星海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