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侧山头上都长满粗大的柏树,柏树林又密又高,枝叶遮天蔽日。天空中浓云密布,云层非常低,沉甸甸地压在山头之上。风从左侧山头刮来,“哗啦啦”地刮得荒草漫天飞舞,纷纷扬扬地吹到右侧林子里去了。
“呃……”
女孩见他缓过劲,忙把他扶正坐好,仍然压低声音说:“快走,快!”
“这是……哪里?我……我死了?”
女孩脸上露出恼怒的神情,狠狠地把他一拉:“死不了,也不能死在这里!快跟我走,他们要搜上来了!”
“谁?什么?哦!”
女孩用力一拉,夏后竟被她拉起来。他身高一米八,几个月没好好吃一顿,瘦得像根竹竿。他一眼望见山下有座宏伟的古代城池,而且似乎正冒着滚滚浓烟,吓了一跳。
“啪!”女孩一巴掌把他打得弯下腰,叫道,“你想找死啊!跟着我!”他们猫着腰,拨开荒草,向左边山头树林里走去。
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夏后脑子此刻仍然混沌一片,懵懵懂懂地跟着那女孩走。林子前长满了低矮的灌木,女孩身体纤细,几下就钻了过去。夏后侧身钻入灌木,被灌木刮得通体疼痛。他低头往下看,突然明白哪里奇怪了—他与那女孩竟然浑身**!
再看仔细点,**的肌肤隐隐散发出一层暗红色的辉光,特别是四肢,活像刚从蒸笼里端上桌的大闸蟹。夏后忍不住举起手闻闻,真的有股烘烤过的味道。
“我……”
“来啊!”女孩那同样泛着红润光泽的身影一晃就消失在灌木后。夏后头晕目眩地站了片刻,忽听不远处草丛里传来唰唰声,有人大声吆喝,似乎正带着大队人上来查看。
夏后浑身一激灵,猫下腰就跑。他一口气跑过灌木,爬过一片岩石,茂密的柏树林就在眼前。越靠近林子,地面越不平坦,东一个坑西一道沟。这些凹陷处被草甸覆盖,又刚下过雨,潮湿冰冷。夏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淤泥、草叶沾得满脚满腿都是,身上到处是被锋利的叶片划出的小口子,这辈子还没如此狼狈过。但生死事小,失节事大,要是被人看见他宅了二十几年的**身体,真比死了还惨。
眼看就要跑到石墙,夏后深吸一口气,发力猛冲。突然斜刺里跳出一人,从后面死死抱住了他的腰,两人一起向前扑去,“哗啦”一声跌入草丛深处的坑里。
这个坑至少有一米深,虽然坑底铺着厚厚的一层草甸,但夏后面朝下直摔下来,仍然摔得眼前发黑。那人的身体从上面压上来,冲击力压得他一声都发不出来。那人继续紧抱住他,一手捂着他的嘴,在他耳边说道:“嘘……他们追上来了!”正是那女孩。
坑边的草丛反弹回去,自然而然地遮住了坑口。夏后不知来的是谁,但第一,自己的状况极不自然;第二,这女孩似乎也不像坏人,那么必然追上来的人就有问题;第三,背上传来炙热的肌肤**相贴的感觉,让他还能说什么呢?他点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出声,女孩才慢慢收回手,不过仍然趴在他身上不动。
坑里的草木被水浸透了,有股泥腥和腐败的味道,偏偏鼻子边却隐隐有股少女的香味,夏后一时如在梦中……
那女孩却一直竖着耳朵听。山坡上的风吹得蔓草窸窸窣窣地起伏不定,柏树林方向却少有声音。须臾,传来“嚓嚓”的脚步声,偶尔有兵刃相交的叮当声。这些人小心地散开,大概正以一个扇状队形向前搜索。有人咕哝着什么,女孩既听不清,更听不懂。她身下的夏后却颤抖了一下。她无声地低下头,把耳朵凑到夏后嘴边,听他低声说:“他们要刺草丛……”
刺啦……刺啦……果然传来长枪刺穿草丛的声音,偶尔还有人骂骂咧咧地用刀乱砍灌木,一路搜索过来。夏后觉得那女孩的心怦怦乱跳,一下一下地撞在自己背上。这感觉真正怪异,在极度迷惑、茫然与恐惧之中,他居然有个念头,想就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
女孩垂下来的头发弄得他鼻子发痒,张嘴就要打喷嚏,又慌忙用手拼命捂住。女孩从他身上悄无声息地滑下来,指指对面,自己慢慢往后靠。她退到坑边,又俯下身,侧身贴着坑壁。
夏后立即明白她的意思。坑深一米,如果对方枪够长,就能刺到坑底。但坑有近两米宽,两个人分开贴紧坑壁,才有可能躲开对方的试探。他也学女孩的模样靠着坑壁侧躺,只觉得坑壁冰冷潮湿,浑身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覆盖在坑口的草大半已枯黄,光透进来,变成一种暧昧的暖黄色。对面的女孩侧身躺着,光投射在她身上,泛起一层乳黄色的光辉。她那深刻的眉眼突出于灰暗凝重的背景之上,柔美和刚毅这两种决然相反的神情同时浮现出来,让她看上去既美艳,又诡异,夏后只觉得口干舌燥,不敢多看,便抬头盯着头顶的草盖。
“嚓嚓……”“唰唰唰……”搜索的人逐渐接近泥坑。夏后的心又开始狂跳,用手捂着口鼻,身体用力往下压。刚才还嫌坑底的腐草肮脏,这会儿恨不得整个人钻进去。对面的女孩腾出一只手,无声地把草叶往身体上盖。
“唰!”一柄枪头刺进草盖,刺入他们刚才趴的地方。那人用力刺了几下,喃喃地说:“恁么大的坑?”语调极怪异,有点像闽南语,又有点客家方言的味道。
枪头扯上去,等到再次刺下,却换成了一柄长刀。长刀在坑内横着划了几道,似乎想要探寻泥坑的边缘。最后一刀从女孩肩头掠过,一下砍在坑壁上。夏后爆出一身冷汗,因为那人确定了一侧的边缘,又朝自己的方向划来。他惊慌之下,身体忍不住收缩,“咔嚓”一声压断了一根枯枝。
上面那人立即喝道:“谁!”
夏后全身的血都冲上脑门,见那女孩脸上瞬间露出恐惧的神色,心想:“不能连累她,反正我都要寻死!”手一撑就要站起来。忽听外面有人朗声说:“阿弥陀佛。”
刹那间,只听抽刀出鞘之声不绝,脚步声纷乱,都向那发声的人跑去,将他团团围住。有带头的喝道:“和尚!你于此作甚?大人前日已下令,方圆三十里所有人等,须立即远离,不得逗留!感业寺、感恩寺、圣天寺诸僧与皇觉庵群尼皆已散去,尔何敢抗命不尊!来呀,为我擒下此人,带回营前处斩!”
和尚平淡地说:“阿弥陀佛。贫僧元空,乃奉大行皇帝敕命于此修行,非诏不得下山。阿弥陀佛。”
那领头的还要说,另一人惊讶地说:“元空?元空大师?大人,此、此人乃大行皇帝之弟,先皇之十三子,奉命于此出家,为皇陵祈福。如此……似乎……”
众人顿时哗然,惊讶中更带着某种异样的情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领头的迟疑片刻,方道:“既是奉诏,身不由己,姑且饶恕。但当今天下,唐室衰败,气数已尽,尔……尔还是速速下山为好。若执意不去,切记,数月之内都不得往前山,否则为他人所擒,恐……性命不保。尔自珍重罢!”
他说着招呼一声,众人收了兵刃,开始往回撤离,还听见许多人上前向那和尚跪拜。有人暗自抽泣,有人轻声道:“皇室暗弱,子嗣不存,先生何不还俗……”
领头的厉声道:“荒唐,还不快走!”于是再无人说话。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这群人迅速走远了。
直到最后的脚步声都消失,夏后才长出口气,过度的惊吓加上寒冷,只觉身体酸软,再也撑不住,一下子瘫倒在腐草中,冷得牙关咯咯作响。
“哗啦”一声,对面的女孩也翻倒下来。她接连滚了两圈才停下,双眼紧闭,面色白里发青,右边肩头鲜血淋漓—原来那一刀真的劈中了她,她居然忍痛不发一声,但这会儿再也支持不住,已然昏厥过去。
夏后刚要爬过去,忽然头顶一亮,有人扒开草盖,扔了两件衣服下来,说道:“阿弥陀佛,施主且上来吧。”
“头!已经确认那人了!”
从耳麦里传来的直升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五号尽量提高声音喊道:“目前有十三组监视头拍下了那人的行踪,他从凌晨一点多就进入大桥下方的人行通道,一直没有离开!警方已经确认了该目标身份,夏后,男,二十六岁,本地户口,没有前科!目前正在追查他的住址!”
“知道了,继续与警方合作。立即签发搜查所需手续,一旦确认地址就开展搜索工作。记住,进入搜索程序后,要求警方回避,所有物件均需处于保密状态,明白吗?完毕!”
这个时候,直升机上下颠簸了两下,在桥上着陆了。执行官摘下耳机,刚跳下飞机,B组组长七号就顶着风迎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