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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息梦(第3页)

重新做梦的感觉并没有什么特别,不过是琐碎人生的胡乱拼接,像是五彩的玻璃被碾碎重新铺就成一块儿。不过,旧时代的人们好像连做梦都更加自由、更加鲜活,那些奇异浪漫的画面,或许是他们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一种投射,一种正或反的镜像,那些美好的,足以支撑他们快乐很久,尽管毫无意义却又弥足珍贵。这让她对那个从来也没留意过的时代抱有些许好感,而且感觉并不全然陌生,仿佛她曾经在那个时空中停留过。

敬一唯做着孟一的梦,两人的脑电波数据匹配度是最高的,即便如此,研究也没得到进展。她来回奔波于住处和研究所,有时在家里自己植入梦境拷贝,有时索性在工作的地方连上设备倒头睡去,两个地点频繁切换,就像两种生活之间越来越模糊的分界线。

有一次,她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倒在客厅沙发上,沙发里的纳米级生物凝胶随着她的睡姿渐变成更贴合她体态的形状,很多夜晚她就这样安顿自己的所在。光线一点点爬上来,她试着把目光放在别处,可那些从前爱人在这空间里停留过的痕迹,像是挥不去的视觉暂留,不客气地把房间充填得毫无空隙。

接近天亮,墙面的画屏自动变换出海边日出的虚拟场景,有带着咸味的微风从换气口送出,殷勤地配合着画面里海风的节奏。音乐将在三分钟后播放,是巴洛克式交响曲。

一切都是最适宜的状态。

她起身靠在沙发上,望着周遭熟悉的一切。她摘掉传送梦的贴片和测量仪,没等音乐栖满双耳,她的眼中便浮过一丝困顿和疑惑,喃喃自语着:“我,醒来了吧?”

如果他还在身边,她会更加确定这一点。而现在,她发出语音停掉所有虚拟动态成像,看见外面真实的天空,灰蓝、无云,以及天空下笼罩的城市—快速变换的交通轨道、在低空穿行的单人飞行器、无处不在的全息广告、不痛不痒的新闻通过便携式智能设备塞满视界。还是那样,永远是那样,再也没有令人悸动的海苍色天际线,没有两个人为了化解彼此的孤单而共谋一场互相取悦的游戏,没有吞吞吐吐的爱语衬托着落日后的群星广场,一切都那么规律、匆忙,一刻不停。

她微微皱起眉,拨弄着头发,努力睁开惺忪的眼睛,在想—

再做一个梦吧。

于是,她甘愿沉湎于这单枪匹马的热闹,梦见自己变成一个不停坠落的男人,在一个像山一样的城市上空,悬停、升起,又下坠;梦见自己躺在惨白的医院望着惨白的天花板;梦见揽镜自照时一张模糊又扭曲的脸;还有那些曾经包围自己,又轰然散去的人群。最重要的是,有一个女孩,一个笑起来酒窝能盛满星星的女孩,她对他很重要。

那个时候的重庆,生活似乎更简单。一张餐桌前聚拢四季,路太高大不了爬坡上道,聚散两端抵不过有爱就好,醒时往来睡时安眠,有故事来时便倾听或讲述,人与人之间就算像奇异地形一样偶尔孤隔也能很快再遇,江水总是将希望运载至远方,也将远方的丰盛运回来,晴雨困饱时都有枝可依,日子似也丰乐无极。

不像这里,不像现在。

上一个梦刚刚结束,一则福田大学的行程提醒便跳入她的增强视域中。她在《计算神经科学前沿》杂志上发表过一篇文章,提出人脑产生的意识可以在高维度运行,这项研究推论让她很快成了学术界的明星。此后,她经常收到大学的演讲邀请,在一群热情高涨的学生中总是备受欢迎,她也顺便在他们之中挑选“植梦计划”的志愿者。

午后的大学教室适合讨论似真非真的话题,她站上讲台做了一番动态演示,大脑860亿个神经元正在学生们的头顶闪闪发光。

“虽然我们已经习惯从三维角度来看待世界,但大脑却充满了多维的几何结构,甚至可能在11个维度上运行。这些神经元在每个可能的方向互相连接,形成广泛的蜂窝网络,以某种方式使我们有了思想和意识。我的研究团队曾利用超级计算机,用代数拓扑的方法构建了大脑皮层的详细模型,通过数学模型对虚拟刺激的反应测试,我们可以在单个神经元细胞及整个大脑结构上来辨识神经网络的细节。

“我们发现,在大脑中存在着不同种类和巨大数量的高维几何结构,由精密连接的神经元团块和它们之间的空白区域组成。这些空洞对大脑功能至关重要,当我们给虚拟大脑组织施加刺激时,发现神经元以一种高度有组织性的方式对刺激做出了反应。这意味着,人在思考问题的时候,神经元团块会逐渐组合成更高维的结构,形成高维的孔隙或空洞。团块中的神经元越多,空洞的维度就越高,最高的时候甚至可以达到十一个维度。

“而整个过程总是遵循从低维到高维,结构越来越复杂的顺序,到最后轰然崩解。”

她继续放大脑图中的神经元丛图像,然后走到他们中间,像是步入星丛之中。

“敬老师,您认为在那个空白的空间里,是人脑意识的哪部分在运作?记忆、情感,还是……”是那位叫陆云舸的博士研究生,同时也是她的志愿者,他举起手,抿了抿嘴唇,被她的目光攫住后,脸颊微微泛红。

“也许,”她停顿片刻,将头发别到耳后,“是梦吧。”

实际上,这只是她的主观猜想,暂时没有任何理论依据。她提出的全息梦,更是一种有影无形的概念,她和他们不断植入那些梦,偶尔也做着梦里的梦,仅仅是以梦主的身份梦见自己。就像一次一次拆卸又重新组合一个坏掉的时钟,所有零件无一遗漏,终于,时针和分针再次启程,嘀嗒嘀嗒,整个梦的机制继续运作,可那些,只是回声。

她站在自动过滤的新空气里,跟大家一起沉浸于满天星斗的神圣中,眼神如教徒般虔诚。看到天上那些密不可分的星星,就应该清楚地下的季节与方位,这片大脑星空太过璀璨,每一颗星星都如同忠诚的士兵,站好自己的位置并排成庞大的矩阵,每接收到一次刺激反应,就造就一次慢慢席卷而来的脉冲海浪。

此时此刻,她又想起梦里那个女孩,有着蜜桃味的呼吸,夜里贴伏在耳边,那呼吸如同海浪,在神经丛的空洞处造就一个栖身之所。

那里一定有全部的信息,那里产生的梦,将三维的规则破坏得支离破碎,像剧场里的戏剧片段,但却没有过去、现在之分,没有可触碰的边界,没有时空与视角的限制,没有自我和他者,没有第四堵墙,在黑暗中可以造出影子,写下一个标点即可看到整首诗的模样,一切在眼前尽数伸展开来,不存在被遗忘或是突然被想起,探寻它是一种惊扰。

单是一个梦里就有全部的意识的信息,就像是,从一颗行星身上能看到一整个银河系。

向虚拟大脑发出一个刺激反应,神经脉冲能将它传递至宇宙的边缘。

做梦的人醒了,所有人都醒了。

站在高维向低维看,总会有这种云开雾散的时刻。

人只是一个容器,梦在寻找一个容器,仅此而已。

宇宙也是一个容器,人的灵魂在寻找一个容器,仅此而已。

宇宙在做减法,一个梦减去一个梦的旅程,她的路也大抵如此。

恒星总会坠落在群星广场,只要专注地融入一片蜜桃般的空洞里,无须犹豫,不存在对抗,连多余的思想都小心避免,只要看,看见所有的光都放弃逃逸,看见自己,悬停、升起、升起、升起。

直到,云开雾散。

傍晚的任何地点都适合思考终极问题,所有的热情和疑惑都平息在她身后。陆云舸追着她跑出教室,鼓起所有勇气,大声说:“我们的梦,也许是去了高维!”

她的背影就像一个突兀的句号,和暖黄色的阳光合在一起,她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看着他,嘴角泛起一丝一直伏藏在深海底的微笑。

我们,一起,再做一个梦吧。他笑着说。

夜均匀浓稠得像切片,她继续做着孟一的梦,就像是套上一件宽大的衣服,仿佛不穿上灵魂就会四处散落,随着这种共生关系的深入,衣服竟然也渐渐变得完美合身。入梦前,她和他的目光有过温柔的接触,似乎有未经思索的爱语升腾到他唇边,而她也带着一种严肃的感觉,退缩回她的自我,收敛起幻想,降低思想的敏锐。

他们,他们,同时听到一个声音—在梦里,唯一的出口,是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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