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舅舅舅妈(求月票)
“什么?”
琼恩·雪诺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间內突兀地响起。
他盯著眼前瘦小却异常坚韧的妹妹,或者说,表妹。
艾莉亚·史塔克的脸在炉火映照下显得格外认真,那双酷似父亲一不,是艾德·史塔克公爵的灰色眼睛里,哀伤如同北境永不消融的冰雪,沉淀在最深处。
“艾莉亚,”琼恩一字一顿地重复,“你说我的父亲,不是艾德·史塔克公爵,而是雷加·坦格利安,那个被劳勃·拜拉席恩杀死在三叉戟河畔的王子?”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这太荒谬了,像是一个蹩脚歌手编造的悲剧歌谣。
他是临冬城的私生子,是艾德公爵荣誉上的污点,这个身份伴隨了他十几年,早已刻入骨髓,成为他的一部分。
如今却有人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
“是的————”艾莉亚的回应很轻,她微微吸了口气,开始敘述那段被尘埃与时光掩埋的往事。
“雷加王子和莱安娜姑妈在赫伦堡比武大会上相识。那时候,很多人见证了雷加王子將爱与美的皇后的桂冠,献给了莱安娜姑妈,而非他的妻子伊莉亚·马泰尔。”
“这一年的年底,冬天再度降临。君临城也罕见地降下了大雪,黑水河面上凝结了一层薄冰,在阳光下闪著脆弱的光。在新年前夕,雷加带著六七位最亲密的朋友和侍卫,秘密离开了君临,再次北上河间地。他们行动隱秘,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
艾莉亚努力回忆著从老戴文那里听来的细节,“在距离赫伦堡不到十里格的一处森林边缘,他和莱安娜姑妈再度相会。没有人知道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但结果是,雷加带走了她。他们甩开了所有隨从,在河间地的乡野与城堡间隱居了一段时间,然后便南下,去了多恩,极乐塔所在的地方————然后,在那里,生下了你。”
她停顿了一下,观察著琼恩的反应。他站在那里,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寒冰,只有胸膛在剧烈的起伏。
“莱安娜姑妈在生下你之后不久便去世了。”艾莉亚的声音低沉下去,“父亲在极乐塔找到了垂死的莱安娜姑妈和你。他承诺了她某件事,然后抱著尚在褓中的你,离开了多恩,返回了战火刚熄、由劳勃国王统治的维斯特洛。为了让你有一个安稳的成长环境,他告诉所有人,你是他的私生子。这个秘密,他到死也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没有写在纸上————除了向临冬城的心树祈祷的时候。”
琼恩猛地闭上了眼睛一他需要极大的力量才能压制住那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澎湃汹涌的情绪。
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底的血丝似乎更多了。
他看向艾莉亚,声音沙哑地问道:“那你说的那个老戴文————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连父亲————舅舅都从未对人言说的秘密。”
“他能通过心树的眼睛,”艾莉亚解释道,“看到过去和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虽然看到的景象往往很模糊,如同隔著一层流动的水幕,声音也破碎断续,但他確实能从中解读出许多信息。他看”到了你的奈德舅舅在心树前的祈祷,不止一次。”
原来是这样。
琼恩没有再追问。那些被他忽略或误解的细节,此刻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艾德公爵——不,奈德舅舅—一看著他时,那总是带著深沉哀伤与复杂歉疚的眼神;那双粗糙的大手偶尔会格外用力地按在他的肩膀上,仿佛透过他在看著別的什么人:还有那无数次,舅舅独自一人在神木林的心树下静坐,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
这也解释了,一向將荣誉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的奈德·史塔克,为什么会在战爭期间,在深爱著妻子凯特琳的情况下,搞出一个“私生子”。
这曾经是琼恩內心最深的一根刺,也是凯特琳夫人难以释怀的芥蒂。
如今,这根刺被拔除了,留下的却是一个鲜血淋漓、更加巨大的空洞。
“琼恩。”
一个沙哑、破碎,如同两块乾燥骨头摩擦发出的声音响起。
琼恩循声望去,看到一直安静坐在阴影里的凯特琳女士一或者说,石心夫人—一用手按住了自己脖子上那道狰狞的、无法癒合的缺口,“我————从来不知道这一切————就算是在睡梦之中,奈德也守口如瓶————他守护了这个秘密十几年,直到死亡將他带走,也不曾让我知晓。”
她停顿了很久,似乎在积蓄力量,也像是在与过去几十年的执念做最后的告別。
终於,她再次开口:“对不起,琼恩。我为自己在过去这十几年里对你的忽略和偏见————向你道歉。不是作为一个母亲,”她顿了顿,“而是作为艾德的妻子,你的————舅妈。”
这句迟来了十几年的道歉,像是一颗火星,落入了琼恩心中那片由困惑、恍然和长久压抑的委屈混合而成的油沼。
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可以弥补了吗?弥补他从懂事起就开始感受到的、来自这位临冬城主母的冰冷视线?
弥补那些他小心翼翼、不敢与罗柏他们爭抢任何东西的日日夜夜?弥补“私生子”这个身份如同烙印般带给他的每一次刺痛?
儘管奈德舅舅——他现在必须强迫自己接受这个称呼—將他视若己出,给予了他与嫡子们几乎无异的关爱与教导,但凯特琳夫人那不加掩饰的、有时甚至是冰冷的疏远与厌恶,依旧让幼年的他承受著巨大的压力和无形的孤立。
他曾经无数次在深夜蜷缩在床铺上,思考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无法得到主母哪怕一丝的温情。
可是,能怪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