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琢磨她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她突然又说:“时间还来得及。我们去坐摩天轮吧!”
动物园里有一个规模不大的游乐园,几乎就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人们都说记忆往往会褪色,这个游乐园的设施就像记忆一样纷纷都褪色了。王毛毛一看到那个比路灯高不了多少的“摩天轮”就兴奋地大叫起来,为了不扫她的兴,我只好买了两张摩天轮的票。
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人一起挤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过了。挂在摩天轮上的小箱子逼仄得让人难受,王毛毛却兴致很高。
当小箱子在细雨中轻轻晃悠着升到最高处,透过郁郁葱葱的树冠,王毛毛发现了一柄大油伞下,藏着个倒糖人儿的小摊子。她把那个小摊子指给我看:“嗨,嗨,李正泰!我要吃糖人!你给我转一龙!”
我怔住了。
这一瞬间,我好像突然又具备了掌控时间的能力。我重新回到了过去的某个时刻,在北京动物园淅淅沥沥、晃晃悠悠的五米高空,我却感觉自己两脚着地,架着单车,在一个下雪的冬日里扭头望着那个跟我说话的人—林娅。
摩天轮吱吱呀呀地转了两圈就停下来了,时间才过了三分钟。从摩天轮上下来时,恍若隔世。
王毛毛拉着我去找她在空中发现的转糖人的摊子。找到之后,大概是看我一直发呆,她亲自拨了转针。好像是使了很大的力气,转针一直转啊转啊……
最后停在了“蝴蝶”上。
做糖人的妇女颧骨上有着两团红,背后还拴着一个襁褓。
她麻溜地从铜锅里舀出一小勺糖稀,三两下就在白色大理石板上画出了一只歪瓜裂枣的蝴蝶,然后拿竹签粘上,递给王毛毛。
王毛毛不甘心地接过来,悄悄对我说:“她肯定在蝴蝶底下粘磁铁了。”
妇女对我竖起两根手指:“二十。”
我给了钱,王毛毛已经拿着糖做的蝴蝶走远了。
我心里对她涌起一阵莫名的感激。我差一点就不来了,那我就会毫不知情地错过这一切。而现在,仿佛是意识宇宙或者哪位命运之神许以的褒奖,那个把一切人、事、物裹上一层薄而脆的糖稀的黄昏又回来了。
接着王毛毛又要求玩碰碰车、旋转木马和矿山车。
等她把这些都玩了个遍之后,动物园里的游客越来越少了,提醒游客出园的广播响起,闭园的时间快到了。
心满意足的王毛毛说:“跟我来。”
就这样,我被她领到了爬行动物馆。爬行动物馆里已经没有游客,她看了看贴在门后的值日表,自信满满地说:“他们已经检查过这儿啦。现在动物园在清理游客,一会儿所有的门都会上锁。”
“那我们难道不该尽快出去?”
她没有解释,而是带着我在各个展馆之间东躲西藏。终于,夜幕降临,动物园呈现出了另一番模样:这里已经没有了游人的踪迹,只剩下动物的吼叫声在沉沉的暮色里遥相呼应。
我们走到鹿苑背后的一处山丘,坐在了一片柔软而湿润的空地上。
细雨已经停了。
暑气消退后,鹿粪的味道混合着雨水和青草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如果不被打断,我们可能要这样一直坐到时间的尽头。
晚上七点三十五分。
我们就坐在时间的尽头。
“现在呢?”我问。
王毛毛低头看了看表,然后侧过脸冲我眯起狐狸一样的眼睛一笑:“等。”
晚上七点三十六分。
王毛毛从地上腾地站了起来,向天空伸出双手,仿佛在接住某种我看不见的东西。
“等什么?”
她仰起头,高高举起手臂,闭着眼睛说:“等这个。”晚上七点三十七分。
她话音一落,天空突然下起瓢泼大雨。
雨水落在王毛毛仰起的脸和手上,原来刚才她伸出双手是要接住噼里啪啦砸下来的雨滴。我撑开伞—如她所说的“最大的伞”—这样我们两个就都不至于淋雨了。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三三两两的游客,开始朝着各个方向快步走开。
动物园里又响起提醒游客出园的广播。
“一会儿就要闭园了。”她说。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她皱着眉头,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我,然后耸耸肩,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