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是。”“请即刻跟我们走,总统派来的直升机在等你。”他十分纳闷,想不通总统突然请他干什么。但他没有犹豫,立即跳到岸上,向妻子简单地道别。他说:“琳达,你不要出海了,你自己驾游艇我不放心。”琳达说:“你快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他同妻子扬手告别,坐上警车。那时他不知道,这是他同妻子最后一次见面了。两个小时后,他来到白宫的总统办公室。会议室中坐着一群人,有总统、副总统、国务卿、国防部长和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单从阵势看,总统一会儿要谈的问题必定非同小可。屋里,椭圆形办公桌上插着国旗、总统旗及陆、海、空、海军陆战队四个军种的军旗,天花板上印着总统印记,灰绿色的地毯上则嵌有美国鹰徽。他进去时,总统起身迎接,握手,没有寒暄,简洁地说:
“谢谢你能及时赶来。贝利茨先生,有一位中国人——卓君慧女士——要立即同你通话。她是通过元首热线打来的。你去吧!”
白宫办公室主任领他来到热线电话的保密间,总统和国务卿跟着他进来。贝利茨拿起话机,对方马上说:“是老贝吗(卓君慧常这样称呼他),我是卓君慧。”
“对,是我。”
“我有极紧要的情况向你通报。请把我的话传达给贵国决策者,并请充分运用你的影响力,务必使他们了解情况的严重性。因为……”她冷峻地说,“据我估计,他们的理解力不一定够用的。”
“我会尽力的。请讲。”
卓君慧言简意赅地讲了事情的整个经过:卡斯皮的谈话,她丈夫司马完的打算,她对一六○小组其他六个成员意识的秘密探查……
“我很歉疚,我的秘密探问是越权的。我……”
“你的道歉以后再说,说主要的。”
“我确认,小组中有两个人,即我的丈夫和松本清智先生,会把终极能量用于当前的战争。我随后又用其他方法,对两人的态度做了直接验证。验证后我采取了断然行动,使用美国XADS电击枪将他们变成了植物人。关于松本先生的情况,你们可以通过日本政府得到验证;关于我丈夫的情况,你是否需要亲自来验证一下?这一点很重要,你可以带上一个官方代表。”
贝利茨已经猜到了卓君慧以下要谈的事。他略微犹豫一会儿后,说:“不需要了,我信得过你。你继续说吧。”
她加重语气说道:“我们已经做出了足够的自我克制,希望这种克制能得到善意的回应。”她重复道,“希望你能把这些话传达给贵国决策者,挪亚方舟的存亡在他们的一念之间。我希望在三天内听到回音,可以吗?”
“可以的,三天时间够了。再见。”
“再见。”她说了一句美国人爱说的话,“愿上帝保佑美利坚,也保佑整个挪亚方舟。”
贝利茨挂上电话,陷入沉思。总统一行人一声不响地等着他说话。等了一会儿,国务卿忍不住问:“贝利茨先生,那位中国女人所说的终极能量是怎么回事?”
贝利茨笑着说:“我是个机能主义者,我认为电子元件同样能承载一个人的智慧,说不定,那样的智慧会更纯净呢,因为人性中很多的‘恶’与我们的肉体欲望有关。”
在场的几个人都不明白这番没头没脑的话,心想也许贝利茨先生是老糊涂了,不过他们都礼貌地保持着安静。但贝利茨显然没有糊涂,他目光灼灼地扫视着众位首脑,有条不紊地吩咐着:
“请立即给我安排一架专机,我要尽快赶到特拉维夫,在那儿查证一样东西。明天晚上我会返回白宫,那时请今天在座的各位再次聚在这儿,我们再详谈吧。”
第三天上午,贝利茨和国防部副部长拉弗里来到新墨西哥州的阿拉莫戈多“三一”核试验场。这是美国进行第一次核试验的地方,后来的核试验改在内华达地下核试验场。不过,这次贝利茨要求在这儿做地上实验,他说:
“在地上做这件事更直观一些,我知道有些人的IQ有限,直观教具对他们更适用。”
前天他赶到特拉维夫,在亚伯拉罕电脑的资料库中仔细查阅了上次智力联网的记录。他十分相信卓君慧,相信她说的事实都是可靠的,但对于如此重大的事情,他当然还要再亲自落实一下。结果正如卓君慧所说,她确实在做智力联网巡回时悄悄叩问了几个人的潜意识,包括贝利茨的。她的叩问很小心,被问的六个人当时正致力于向“终极堡垒”进攻,都没有觉察,但都以潜意识的反应做出了不加粉饰的回答。有四个人坚决拒绝把终极能量用于战争,贝利茨是其中一个,他的回答是:
“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把终极技术用于战争。”
但司马完的回答是:“除非我的国家和民族处于危亡时刻。”
松本清智的回答模糊一些:“只要别人不首先使用。”
卓君慧的思维潜入这件事本身是不光彩的,但此刻贝利茨反而很感激她。作为一六○小组的组长,他是大大失职了。他太相信六个人的誓言、相信他们的高尚,却没考虑到在事关国家和民族生死存亡的时刻,这样的誓言是不可靠的。这是因为准备违背誓言的两个人都不是为了私利,而是为了大义,他们自认为动机是完全纯洁的,因而就具备了违背誓言的必要勇气。这样看来,自己太书生气了,也许——他很不愿意这样想,但此刻他无法否定这个想法——他当时提议创建这个超智力网络,发展出“五百年后”的科技,本身就欠斟酌。潘多拉魔盒不该被提前造好,因为只要它造好就有被提前打开的可能,再严密的防范也不行。
坐实了卓君慧说的事实之后,他又在这儿停了一夜,在亚伯拉罕的帮助下,他把自己的思维全部输到电脑中去。严格来说不是全部,在输入时他设了一个严格的过滤程序,把藏在自己思维深处的肮脏东西,那些披着圣洁外衣的肮脏——对暴力的迷恋、嫉妒、自私、沙文主义、种族优越感等,全都仔细剔除。这种输入很费时,直到第二天上午九点才完成。他同亚伯拉罕匆匆告别,坐专机返回了美国。
回到白宫之后,他向椭圆形办公桌后边的那些首脑讲了他所知道的全部情况,客观而坦率。他讲了终极能量的可怕威力,尤其是人体自我引爆的便于实现。他说,卓女士说得很对,她和她的国家已经做出了足够的克制。现在,那两个打算把终极能量用于战争的人都被封了口,其中一个甚至是卓的丈夫,是她亲自对丈夫下的手。但世界上还有五个人会使用它,包括中国的卓,她在做出“足够的克制”后,正在等着我们的“善意回应”呢。她只给了我们三天时间。万一终极能量被使用,万一有十个八个因绝望而愤怒的人(说不定他们还有美国公民身份呢)来到华盛顿、纽约或东京引爆自身,那将是何等可怕。
他说:也许你们都不相信终极能量可以轻易释放,也想象不到它的威力,所以我准备做一个公开的试验。咱们到阿拉莫戈多试验场,我削下一截六克重的指尖并把它引爆——这大约就相当于1945年在广岛扔下的那颗“小男孩”的爆炸当量,一点三万吨TNT。你们睁大眼睛看看吧!
现在,具体操办此事的国防部副部长拉弗里带贝利茨来到试验场中心。送他们来的黑鹰直升机没有熄火,时刻准备着接他俩返回。这儿非常荒凉,渺无人迹。当年第一次核试验的“大男孩”钚装药六点一千克,TNT当量二点二万吨,核爆时产生了上千万摄氏度的高温和数百亿个大气压。三十米高的铁塔被瞬间气化,尸骨无存。地面上有一个巨大的弹坑,沙石被熔化成黄绿色的玻璃状物质。现在,弹坑旁新搭了一个帐篷,这是应贝利茨的要求搭建的,目的是防止卫星拍照,因为——那老家伙说,他会绝对小心,绝不让人体引爆的操作方法被人窃去。他对总统斩钉截铁地说:
“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把可怕的终极能量用于战争。关于这一点,请不要抱任何幻想。”
他还说,只需使用能装在上衣口袋里的某种器具,就能引爆自己“削下的指尖”。现在,在他的上衣口袋里确实装着一个硬硬的家伙,但扣子扣得严严实实,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拉弗里真想把那东西抢过来,然后变成美国军队的制式武器——这个前景该是何等诱人啊!当然,只能想想而已,这会儿他绝不敢得罪这个老家伙。
贝利茨把周围查看了一番,表示满意,用手中的手术刀指指直升机,对拉弗里说:“行了,以下的操作只能我一个人在场,你先乘直升机离开吧,把军用对讲机给我留下就行。等我该离开时,我再召唤直升机。”
拉弗里不情愿地离开了,直升机来到十七公里外的地下观察所。这是当年第一次核试验时的老观察所,已经破败不堪,只是被草草地打扫了一遍。十几个情报人员正在里面忙碌着,布置和操作各种仪器——昨天他们已经抓紧时间在那座帐篷里布下了针孔摄像头和窃听装置。拉弗里一下直升机立即赶到屏幕前,屏幕前的情报官看见拉弗里来了,回过头懊恼地说:
“副部长先生,情况非常糟糕,贝利茨肯定正在找咱们的秘密摄像头。”
他没说错。从屏幕上看,贝利茨正在帐篷内仔细地检查,而且很快找到了目标。现在屏幕中现出他的笑脸,因为太近而严重变形,几乎把镜头完全遮盖了。贝利茨微笑着,在对讲机里说:“拉弗里,我想这会儿你已经赶到监视屏幕前了吧。这个摄像头的效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