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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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易州挂了电话,看着小邵。小邵坐在林汉**,正怒气冲冲地往回拨电话,打通了咆哮了两句,好像把一肚子的恶气给喷出去了一样,看着陆易州说一个神经病打错电话了。
陆易州也没多想,依然怔怔地看着她:“我和你说的,都是我深思熟虑过的。”
小邵的眼神迎着他的目光,倔强得很:“我是委培博士。”
“我知道。”
“我只有一年脱产学习时间,再过半年,我就要回青岛半工半读,只有考试的时候过来。”
“我知道,委培博士都这样。”
“求你了,再陪我半年,别分手。”说着小邵原本炯炯而铿锵的目光,被一层朦胧的水汽笼罩了,陆易州缓缓地低下头,不再和她的目光交接:“对不起,小邵,我不能。”
“你什么时候决定的?”
“整个寒假我都在想这事。”
“那我说要去车站接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再三恳求都被坚决拒绝的小邵彻底恼了:“当面拒绝我很过瘾,显得你很牛逼很英雄很他妈的正人君子是不是?”
陆易州让她说得一愣神:“你什么时候说要去车站接我?”
“昨天!”
“我怎么不记得?”
小邵噼里啪啦地从手机里翻出短信:“既然你想当正人君子,就坦诚得彻底点,你最好别说没收到短信,回我的也不是你发的。”
陆易州拿起手机,只看了一眼,脑袋就嗡地一声,好像有个马蜂窝被捅炸了,他呆呆地看着小邵,说:“我真没看,也不是我回的。”说着又看了一下短信时间,喃喃说:“我知道了。”
原本已经气冲牛斗的小邵被他弄得云里雾里,气也消了大半,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陆易州就把昨天晚上洗澡出来看见手机屏幕亮着的细节说了一遍,小邵恍然大悟:“她什么都没问你?”
“怪不得她哭成那样。”陆易州好像梦游一样,神情恍惚地喃喃了一句,然后颓然地一下一下地打着脑袋,慢慢说:“我早就应该想到的。”陆易州的难过比任何时候都强烈,他甚至想象得到,胡美杉看完短信之后心里像刀搅一样的疼,这疼在她心脏里搅了一夜啊,她愣是一声没吭……其实,陆易州宁肯她发现之后,打他踢他挠他不让他睡觉,把他骂个狗血喷头,可胡美杉没有,连一句怨言一个脸色都没给他看,她像一只受了内伤的苹果,内心黑漆漆的一个人苦着,给别人看的是香喷喷而光鲜的表面。
但小邵不这么想,她觉得这是胡美杉在装隐忍,扮可怜,据说不少女人在丈夫出轨后惯用这把戏,先摆哀兵的阵,让男人我见犹怜地迈不开逃跑的腿,如果这一招失效,才会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小伎俩,她亲妈就是这么干的,可是父亲用残酷的事实告诫了母亲,受得了,就这么过,受不了就离,至于寻死,对不起,那是她自己的事,别以为自杀就能绊住他寻花问柳的脚步,母亲拉上他们姐弟俩和父亲战斗了很久,她最后的一次战斗,是一个人进行的,在家吃了两瓶安眠药后给女儿和儿子打电话告别,没给丈夫打,因为知道儿女会替她打这电话,其实她一点也不想死,苦了半辈子,才过上几天好日子啊,只是想用这方法告诉丈夫,你再不悔改,我就死掉了,可是丈夫宁肯让她死掉也不悔改,接到儿女的电话,他先打了120,然后给老婆打电话,要么现在她就去厨房自己抠出来,要么等会120把她拉医院去洗胃,一想到洗胃要把长长的橡胶管子插到胃里的难受劲,小邵的母亲,就自己趴马桶上抠出来了,很多时候,小邵觉得,母亲趴在马桶上抠出来的不仅仅是安眠药,还有父亲这个人,从那以后,她再也不为父亲的寻花问柳折腾了,只要他按时把钱拿回来,把家业留给她的儿女,随便他搞一万个女人她都当没看见,那会的小邵,觉得母亲可怜得懦弱,这事要换到她身上,她一定会拿菜刀把男人剁了喂狗,也和母亲这么说,一开始,母亲不说话,后来就说,总有一天他会老,你和你弟弟也会长大,只要你们俩长大了有出息,对妈好,就是给妈报仇了。
那会儿,小邵不明白妈妈所说的报仇到底意味着什么,就说我们有出息了他脸上有光啊,因为他是我们的爹。她的母亲就平静地说不对,一个人,当他老了,哪怕他有万贯家财也不如儿孙绕膝幸福。于是小邵就明白了,母亲希望她和弟弟越来越优秀,最好优秀到让父亲连万贯家产都不放在眼里,只拿他们俩做骄傲,而成为了父亲骄傲的他们,却永远都不搭理他,就像他现在不搭理母亲。
这就是母亲的复仇,让得不到的亲情,化做切割父亲那颗苍老而冷酷心灵的利刀。这让小邵不寒而栗。
虽然她也讨厌父亲,但还没讨厌到让他每天接受心脏凌迟的地步,所以,因为父母,小邵不相信爱情,对婚姻是没有愿望的,可因为父母的不睦又让她觉得人活着,没有丝毫的安全感可言,好生凄惶,所以,她是恨父亲的,有时候父亲有事回家,会毫不避讳地带着他的相好,当然,不带进家,是让她坐在车里等着,车就堂而皇之地停在大门口,来往的街坊邻居都能看见,也都知道那是邵胖子的车,车里有邵胖子的新女人,没错,她的父亲更换女人的频率就像夏天的女人更换衣服,小邵觉得父亲很无耻,父亲车里的女人也无耻,所以,有时候父亲回来,她和弟弟会去捉弄车里的女人,悄悄往车门跟前堆些狗屎,再敲敲车门,让女人下车,好像很喜欢她有什么事要跟她讲的样子,那些女人大都年轻,心思单纯得像白痴,再要么就以为自己年轻漂亮得所向披靡,所以,大多会没任何提防地推开车门下来,坠入狗屎的陷阱,然后尖叫着蹦跳着,把一堆狗屎给跺成浆糊,小邵和弟弟大笑着瞧热闹,父亲对儿女比对老婆宽宏仁爱多了,虽然会生气,但也并不会因此而责骂他们,只是提桶水让女人简单冲洗一下,就狼狈而去,想着父亲开车载着一个满身恶臭的女人至少要跑100公里才能找到地方洗澡,他们就笑啊笑啊,笑得像两只丧心病狂的小狗。
现在,小邵坚定地认为,胡美杉的隐忍不发,不是善良,而是诡计,陆易州也不和她争执,仿佛你愿意怎么说是你的事,我坚持我认为的样子,小邵又气又急,恨不能现在就提着陆易州的胳膊飞回青岛,揭穿胡美杉虚伪的温柔画皮。
两人各执己见,陷入了尴尬而一触即发的僵局。
陆易州望着窗外,小邵望着陆易州的脸,仿佛要把他的脸望穿,心里却在拼命地想,怎么才能证明这一切不过是胡美杉诡计多端的开始,就想起了刚才陆易州接电话时,那个打到她手机上的手机号归属地也是青岛,就心里一个激灵,翻出手机,又打量了一遍那个号码,她掏出手机,把陆易州吓了一跳,以为她要电话胡美杉,就毛了,质问道:“你要干什么?!”
他表情严肃,声调严厉的没有半寸妥协的余地,小邵非常受伤:“你这么风声鹤唳,何必呢。”说着调出那个手机号,举到他跟前:“认识这个手机号吗?”
陆易州扫了一眼,觉得眼熟,就从手机里调出通讯录一查,居然是老胡的!脸一下子就青了:“你这是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问你认不认识这号码。”小邵心里一喜,觉得这个号码如果和胡美杉有关,那么就进一步证实了对她的判断,她并没有陆易州所说的宽仁善良,不过是正在按照她自己设计的脚本演戏而已:“刚才你接电话的时候,这个号码给我打过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