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沧海就回家和吴莎莎说算了,别挤在一块了,离得太近,容易有摩擦。吴莎莎觉得也有道理。上班的时候,听已婚同事说过,婆家这边的亲人,虽说是一家,但那是骨亲,肉不亲,从根上看是一家,但日子过得也是开枝散叶式的,各自长各自的,拢不到一块去;娘家亲人呢,是肉亲骨不亲,下一代都各姓各的姓了,可姊妹之间,还是亲的要命。骨亲虽然平时冷冷淡淡的,真要办大事了,出力的还是骨亲;肉亲平时看热热乎乎的,真用得着的时候,也只是客情地伸伸手而已。
想通了,吴莎莎也就不难过了,公婆有公婆的道理,不再执着于和他们选同一栋楼甚至是同一个单元。杜沧海贴了一部分钱,在小区的西南角的商品房区域,选了套三居室。之后,吴莎莎问杜长江家和公婆家把房选在了什么位置,杜沧海说不知道,等拿了钥匙,和她商量说三家加上大吴的房子,一起装修得了,找同一个施工队,还可以少操点心。吴莎莎这才知道,原来杜长江和公婆家的房子,不仅选了同一栋楼,还是同一个单元,对门邻居,说是公婆年纪大了,对门住着,照应起来方便些。甚至郭俐美放出了话,公婆说了,等百年以后,要把他们的房子留给杜甫。
把房子留给杜甫吴莎莎没意见,可吴莎莎对他们选择了和杜长江家住对门也不愿意和她住一栋楼有意见,觉得自己再一次被这个家拒之门外了,晚上和杜沧海哭了一顿,杜沧海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就拍着她后背说,慢慢来吧,比起过去,父母对她的态度已经好多了,偶尔会在饭桌上提提她,在以前,这是不可能的。
泪眼婆娑的吴莎莎仿佛又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满眼是泪地问他是不是真的。杜沧海说我骗你干什么?
吴莎莎就又来了精神,装修的时候,把监工的活大包大揽了过来,说反正要请装修队,四套房子一起装,买的装修材料多,还能多打折。就这么着,她一个女人,上窜下跳着装修完四套房子,人都累脱相了,一分钱也没用杜长江和杜建成他们出。装修好了,挨家去送防盗门钥匙的时候,杜建成才难得说了句辛苦你了。
吴莎莎就心满意足,说:爸,看您说的,家宝已经上幼儿园了,我也就是去监监工,又不用我干,辛苦什么?
杜建成用鼻子嗯了一声,也不知什么意思,谁也找不到话,就那么僵着。末了,赵桂荣说她赶早市买了新鲜黄鱼,中午用黄鱼烧土豆,让吴莎莎在这儿吃饭。
吴莎莎开心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这么多年了,这是她第一次以儿媳妇的身份在公婆家吃饭,就跑厨房去帮赵桂荣削土豆皮,刮鱼鳞,恍惚间,日子仿佛回到了她最初和杜沧海谈婚论嫁、整天泡在杜家帮赵桂荣做饭的时候,眼睛一直潮潮的,总想掉泪。
切土豆的时候,赵桂荣微微叹了口气。
新鲜黄鱼烧新土豆,是道青岛特色的美味,黄鱼和土豆的鲜美相互侵略纠缠,黄鱼的浓汤因为烹过了酱,闪着浅酱色的光泽,包裹着每一根剔透如黄玉的土豆条,鲜香味美得让吴莎莎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可,吃着吃着,她一阵反胃。
赵桂荣和杜建成愣愣地看着她,不知道怎么回事。
赵桂荣有点无措,说:土豆和黄鱼都是新鲜的,按说吃不坏肚子啊。
吴莎莎也纳闷极了了,甚至是恨透了自己的肠胃,那些美食,终还是突破了她的压制,汹涌而出地奔向了马桶。
这本应是一顿圆满的回暖之饭,却被吴莎莎的呕吐彻底搞坏了,她不得不狼狈地漱漱口就回家了,坐在沙发里,捶着自己的胃痛哭。这是生平第一次,她觉得自己身体里出了叛徒,弄糟了她的人生。
她哭着和杜沧海说,她恨不能把胃挖出来扔掉。杜沧海冷丁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怀孕了?
吴莎莎一愣,是啊,装修房子的忙乱,让她把生理周期给疏忽了。
她在心里默默想了一下上次月经时间,就笑了,说:杜沧海,我要给你生个娃。
杜沧海说:计划生育呢,你要超生,盐业公司肯定得开了你。
吴莎莎说开就开,反正我都三年没上班了。
因为在家带孩子,吴莎莎这两年一直泡各种病假,本来想等家宝上了幼儿园就回去上班,可这又怀孕了。
一想到有个自己的小孩子正在吴莎莎肚子里生根发芽,杜沧海心里,也有种莫名的幸福感,但又不好强调非常想让吴莎莎把孩子生下来,因为毕竟家宝是孙高第的,怕自己这会儿表现得太开心,吴莎莎会多想,就说生不生的,随她,反正她在盐业公司那工作有也可、无也行。
吴莎莎要生下这孩子的决心,就更是坚定了。
吴莎莎对这次怀孕特别认真,只要是孕妇不能干的,吴莎莎就绝对不干,所以,搬家那天就让大吴过来帮忙。
大吴吊儿郎当了一辈子,干不得活,尤其是吴莎莎姑奶奶似地坐在沙发上,指挥搬家工人搬这,指挥他拿那个,就气,觉得吴莎莎拿他这爸爸当干粗活的苦工使,嘟哝着要撂挑子。
吴莎莎把他数落了一顿,说大吴这辈子,真的是给她当了一辈子爹,吃她的喝她的,用着他的时候他横草不动竖草不拿,有他这号的吗?
父女两个就吵起来了,大吴才知道吴莎莎怀孕了,而且要把这孩子生下来!
大吴不干了。
大吴不愿意吴莎莎超生的理由很简单:违反国家政策的事咱不能干。
可谁都知道,真正的原因是吴莎莎一旦超生,就会被单位开除,工资就没了,这是断大吴的财路!这么多年以来,大吴之所以能革命的小酒天天醉,就是因为有吴莎莎的工资。
可吴莎莎竟然要生二台!大吴跟吴莎莎咆哮了一顿,又去找杜建成,让他们老两口发威。杜建成说生不生是杜沧海两口子的事,他们不干涉。大吴就又跑到盐业公司的计生办公室去告状,希望他们能把吴莎莎架到医院里堕胎,免得日后盐业公司的文明单位称号不保。
盐业公司计生办先是狠狠表扬了大吴的大义灭亲,然后去了杜沧海家。等他们说完,吴莎莎去了厨房,摸出一把菜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说你们谁要再敢跟我说流产这俩字,我就抹脖子。
盐业公司计生办的人怕担责任,几乎是狼狈逃窜,撤离了杜沧海的家,把吴莎莎从单位除名了事。
大吴又去即墨路找杜沧海闹。吴莎莎被单位除了名,他没工资领,让杜沧海给他条活路。
杜沧海懒得看他丢人现眼,让他每月到了领吴莎莎工资那天找他要钱,盐业公司给吴莎莎发多少,他就给多少。大吴怕他事后不认帐,现去环球买了信纸和笔来,让杜沧海签字画押,杜沧海也照办了。他这才心满意足回了家。
结婚前杜建成给他们撂过话,不许吴莎莎踏进他家门半步,因为这,每次回父母家,都是杜沧海自己。吴莎莎有心想去,又知道公婆对自己的不待见,怕去了又被撵出来尴尬,最多,下来时令水果和海鲜了,她买好,等杜沧海去的时候,捎过去,从没半句怨言。这让杜沧海很愧疚,因为知道吴莎莎打小没妈,很渴望能融入杜家这个大家庭,从赵桂荣那儿得到温暖的母爱。
现在,吴莎莎怀孕了,怀的是杜沧海的孩子,莫名的,腰就比以前壮了,底气也足了,加上送钥匙那次赵桂荣已经留她在家吃过一次饭,吴莎莎就觉得,应该借着怀孕和上次留饭没吃好的热乎劲,跟公婆把关系修复了,所以,杜沧海再回父母家,她会把家宝往杜沧海怀里一塞,自己拎着水果,和他一起去,亲亲热热地喊爸妈,夸张地挺着大肚子张罗水果给他们吃。但杜建成和赵桂荣并没像她想象得那样,续着上次的余温,顺应了她的示好,心照不宣地把关系修复了,而是,每次,他们要么逗家宝玩,要么和杜沧海聊天看电视,对她,视而不见,就好像她不在,或者她是个走路走累了,到他们家歇歇脚的人,用不着太多客情。
吴莎莎就讪讪的,说什么,没人接茬,不说什么,挺尴尬,失落,就像一滴一滴落在她心头的雨水,慢慢的,汇成了一湾。夜里,和杜沧海说:沧海,你说咱爸妈的心是不是肉长的?
杜沧海明白她意思,就安慰她,说以后自己过自己日子行了,别过去自己找难受。
吴莎莎说她打小没妈,一直幻想着结了婚就把赵桂荣当亲妈待。杜沧海说人老了,就会特别固执,让吴莎莎早点想明白了这点,也能少受点伤。
可吴莎莎偏偏是个倔人,总觉得哪怕杜建成两口子的心是石头做的,自己早晚也有把他们捂热了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