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没工作也不一定没钱,姓季的老头挣了钱能不交给她?”陈玉华小声说:“嫂子,不是我放赖,其实啊,你妈帮了我们就是帮你了,帮我们把日子过好了,我们不就不累赘你和我哥了嘛,这是曲线救国。”
这一瞬间,季苏真的无语了,很多时候她困惑的人和人怎么就这么不一样呢?陈玉华两口子是哪里来的这么多理直气壮的赖子理论呢?她定定地看着陈玉华,半天才说:“真不行,不管因为什么,我都不会回娘家借钱,这是我的原则。”
原本,因为没钱借给万家顺,万家强还有点内疚,可一听陈玉华能说出让季苏回娘家借钱给她的话,还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不由得,就替季苏恼上了,遂说家顺,钱的事,你再另想想办法,你嫂子娘家那边,就别打主意了。
陈玉华撅了撅嘴,耍横放赖似地往沙发靠背上一依:“哥,你说得倒轻巧,我和家顺在城里举目无亲的,我们找谁想办法去?”
万家强定定看着她,慢慢说玉华,我们也没办法。说完,见万家顺和陈玉华两口子脸上都不好看,就咳了一下,下定了决心似的,说三个月前,因为厂里发不出工资,他让工人堵在办公室回不了家,就是季苏回娘家借钱解的围,结果,让季蓝知道了,虽然没吵也没闹,却找季苏谈了一次,说季教授工资虽然不低,可毕竟要维持他和老苏两个人的生活,希望季苏能自觉点,尽量少给老人增加负担,把季苏呛得上不来下不去的。毕竟,不管季蓝是不是小题大作,季苏都是回娘家借了钱,纵然她浑身上下都是嘴,也理直气壮不起来,就给窝囊得不行了,第二天就跟同事借了钱,当着季蓝的面还给了老苏,也发了誓,不管以后千难万险,都绝不会回娘家借一分钱。
陈玉华小声嘟哝说不让季蓝知道不就行了。
季苏懒得再多说一个字,就看着万家强。
万家强了解万家顺两口子,家底薄可脸皮厚。就像当初进城,连商量他们都没商量,就直奔他们而来,摆出一副你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的样子,在客厅沙发上,就跟扎了根一样,一住就是三个月,一室一厅的房子本来就小,万家顺也不讲究,动辄就穿着三角短裤在家晃悠,晃得季苏实在受不了,掏钱给他们租了一套小房子,才把这尴尬日子结果了。最滑稽地是半年后该交房租了,万家顺和房东说,这房是他哥嫂租的,他只负责住不负责交房租,房东都愣了,苦笑不得地给季苏打电话。季苏真崩溃了,和房东说,万家顺两口子都是结婚有孩子的成年人,自己有手有脚有工作,她没有义务继续为他们付房租。撂下电话,就打电话跟万家强咆哮了一顿。万家强知道是万家顺不对,但也知道他确实是经济上紧张,那会,万家顺的儿子老虎还小,陈玉华在家带孩子,万家顺开出租车的收入虽然还可以,但要应付一家三口再加上租房,确实吃力。就悄悄把房租给付了,事后,跟万家顺说,季苏当老师的,还是班主任,光学生的事就够她操心的了,以后家里有事,找他,别骚扰季苏。万家顺也听话,从那以后,不管是鸡拉下猫尿下的小破事,动辄来找万家强。就现在,如果他不吭声,万家顺两口子肯定还会本着能哭的孩子多吃奶的原则,没完没了地在这儿磨,就说家顺,要不这样吧,你给我个账号,如果这两天我能催回帐来,就直接划给你。
一听这话,万家顺知道,借钱这事,得划句号了,遂怏怏给万家强发了个银行账号,说得快着点,他就怕车主等不及转给别人了。
给完账号,万家顺起身,说把陈玉华和老虎送回家,他再出去跑两趟活。老虎看动画片看得不想走,一拉一挣扎,跟只健壮的大肉虫似的,没借着钱的陈玉华憋了一肚子的懊恼,照着屁股就一巴掌,老虎哇地就哭了,哭得超级响亮,响得季苏得脑壳都快要炸掉了。
万家顺也觉出了季苏的脸色不好看,一把抄起老虎,抱起来就往外走。老虎在他肩上边哭边大声说我要吃香蕉,我要吃香蕉!万家顺也朝他屁股拍了一巴掌:“吃个屁,给我回家睡觉!”老虎哭得更响了:“我妈说的,我妈说走的时候我要大声说吃香蕉!”
正郁闷着的季苏,就觉得轰得一声,胸膛里像奔跑着一群食草动物一样,响起了一片声势浩大的笑声。她强忍着笑,拎起万家顺他们带来的香蕉,塞到陈玉华手里,让她拿回去给老虎吃。
陈玉华让老虎嚷得脸上挂不住,就比划着要打的样子:“再胡咧咧小心我打烂你的嘴!”
老虎在万家顺怀里一耸一耸地往高里蹿着说:“我没胡咧咧就没胡咧咧!”
万家强懒得看他们一家三口在季苏跟前出丑,忙簇拥着送他们出门,到了楼下,万家顺依然贼心不死,说:“哥,机会难得,你就不能帮我想想办法?”
万家强说:“你要差得少,我也就帮你想办法了,这是差小十万呢,你也知道,现在朋友之间也不兴借钱了。”说完,叹了口气,说刚才当着你嫂子的面,我都没敢说,就算我现在不装房子了,我也没那么多钱借给你。
万家顺一惊,问怎么回事。
万家强苦笑着说:“应咱爸的要求,我派了五万块钱回棉花村旅游去了。”
万家顺就更懵了:“钱还会旅游?到底咋回事?”
万家强就把父亲让他汇五万块钱壮脸面的事说了一遍。万家顺听完,笑得跟个傻子似的,要不是陈玉华在车里等急了喊了一嗓子,他得蹲在马路牙子上先笑够了再说。
上了车,陈玉华问他笑什么,他就把万家强的话又说了一遍,陈玉华看着他,咔吧了几下眼睛,没说话。万家顺说:“你今儿笑点咋这么高?”
陈玉华就笑了,慢慢的,一张嘴笑得跟菱角似的,说:“万家顺,你明天得回趟棉花村。”
万家顺说:“干嘛?”
陈玉华说:“你说呢?”
万家顺恍然地,就明白了,回头看着陈玉华说:“媳妇,你的意思是说把咱哥那五万打了劫乎?”
“怎么,于心不忍啊?”
万家顺点点头:“如果我哥有钱不会不借给咱,可我要这么干了,我真觉得对不起我哥。”
陈玉华说:“又傻逼了吧,只要你回家照我说的做,你放心好了,这钱,不用你开口,你爸就主动帮你劫过来了,你哥一点都怪不到你头上。”
“我怎么说?”万家顺心有点动了。
“回家别提知道你哥那五万块钱的事,跟你爸说,你要盘这出租车,已经交了3万定金,如果凑不齐剩下的钱,这定金就泡汤了。”
“然后呢?”
“然后呢,你爸不仅会把你哥这五万劫过来,还会把棺材本挖给你。”
“万一我爸不这么干呢?”
“放心,你爸肯定这么干!”
“为什么肯定这么干?”
“为什么?!因为你爸是农民,抠门过日子,一辈子没见过大钱,一听你盘过车来有钱赚,盘不过来就三万块打了水漂,他保准比让人挖了你家祖坟都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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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万把那张已经在村委桌子上展览了四五天的汇款单取到了手,打算第二天去镇邮局花给万家强寄回青岛。
汇款单他是在傍晚去村委拿的,街坊邻居们都吃过晚饭了,在街上聚堆闲聊,老万背着手,拿着汇款单,穿过街坊邻居们的恭维以及羡慕的滋味,太让人难忘了。他想,在新闻联播里,国家领导人出国访问,踏着音乐仪仗队时也就这种心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