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他和老鲍比划:“五万块钱,取出来,有这么高吧?”老鲍就骂他抖擞,这钱来回趟的汇来汇去,不花钱啊?
老万就嗤之以鼻,说:“乡下娘们!一来一回,才一百块钱的邮费,这一百块钱,不仅能堵上大伙儿的嘴,还能给他老两口脸上增光,值!”
第二天一早,万家顺就回了棉花村。
事实证明,陈玉华果然是具有真知灼见的女汉子。
听万家顺说完,老万就问了两句话:“你要凑不齐钱,那三万就打水漂了?”
万家顺把脑袋点得跟鸡啄米似的:“可不,要不怎么说是定金,定金就是敲定了咱要人家东西,不许人家往别处卖了,可咱要冷不丁不要了,就等于是咱忽悠了人家,定金就当赔偿咱给人家的损失了。”
老万又问:“打官司呢?”
万家顺有点不耐了,说:“定金就是定金,爸,咱把官司打到联合国也打不赢。”
老万抽了一袋烟,起身,进屋。万家顺听见炕橱的门开了又合上、合上又开了,好几次。老万从里屋出来,说走吧。
万家顺就知道,成了。但还装出一脸迷糊的样子问上哪?
老万的心疼了一下,像让刀剜了似的,万家顺打小招他喜欢,就是因为他见风使舵的机灵劲,可今天他把这机灵劲使在他这亲爹身上了,他就觉得自己这一片当爹的心,被儿子打了小九九,有说不出道不明白地难受。若不是惦记着他的棺材本,这一大早的,他往回跑着烧油玩哇?老万晓得万家顺还没大方到那份上。
其实,老万是觉得,惦记钱就惦记吧,像他这样的庄户人家,年纪大了,吃不动花不动了,可还在山上忙活,攒仨瓜俩枣,要是运气好,落个好死,临走前给孩子们分了,就跟小时候分糖给他们吃似的,让他们也高兴高兴,觉得给他老万当儿子也不折,虽然指望他那点钱也发不了家,可至少证明他老万这辈子活得着调,没给儿女留一屁股饥荒。
可还没等他死呢,万家顺就给惦记上了,钱落在他手上,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所以呢,这事,还不能让大儿媳妇知道,虽然人家未必在意这点钱,可它总归是个事不是?至少证明他这当公爹的,一碗水没端平。路上,老万就问万家顺,你哥知道你回来不?
万家顺以为老万是想试探他知不知道那五万块钱,忙说不知道。昨晚他们去万家强家吃饭了,但没提今天回来的事。
老万说:“去借钱?”
万家顺嗯了一声,说:“我哥要装房子,手头没有。”
“你哥再没跟你说啥?”
万家顺心里一紧,说没有。
老万又哦了一声。
到了镇邮局门口,临下车前,老万说:“钱的事,你哥要问起来,就说你给我打电话,我让你回来拿的。”
万家顺有点愣,说:“爸……”
老万摆了摆手,背着手就进了邮局。
老万一共给了万家顺八万块钱,万家强的五万,这些年他和老鲍还攒了三万,全给了万家顺,他摸了摸钱说,我以为八万块钱得一大堆呢,也没多少。说着把钱递给万家顺:“这里面有三万是不用还的,别跟你哥说,另外那五万,你手头宽绰了,就还我。”
自始至终,他没说那五万是万家强的。
万家顺是个聪明人,晓得父亲这么做,是为日后做准备,因为哥哥也在等钱用,这五万块钱到棉花村旅游旅出来的故事肯定瞒不住,用不了多久,就会像一颗小小的炸弹一样,在哥哥和父亲之间引爆,说不准哥哥家还会因此掀起一场战争,想到这里,万家顺也觉得自己不是东西,可是东西又能如何?他就只能是个给别人开出租车的!父亲没告诉他这五万块钱的来历,那也是用心良苦啊,那是为了事情兜不住的那天,好帮他洗脱,说不该他万家顺的事,都是他这当父亲的充大头,压根就没跟万家顺说这五万块钱的来历就硬挪给了他,这样,把战火引到自己头上,免得烧伤他哥俩之间的和气。拿着这厚厚一包钱,万家顺心里酸酸的,他安慰自己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等我挣了钱,就好好孝敬父母,好好敬着我哥。
万家顺不知道,昨天晚上,他们一家三口从万家强家出来,万家强就和季苏别扭了一顿。
3
万家强知道盘下这辆车对万家顺一家三口的意义,虽不说能改变他们的命运,但也是个把日子往好里过的机遇,觉得自己理应在关键时候拉弟弟一把,就和季苏商量,装修设计师不也说嘛,新房的水电走得很到位,格局设计也合理,基本不用大动,这样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家装公司了,铺上强化地板,把必要的生活设施都安装上就入住得了,等以后手头宽绰了也有心情了,再好好装修。
季苏一直不说话,只是看着他,把他看得心里发毛,就底气不足地问怎么了。
季苏说我理解你想帮你弟弟的心情,但也觉得你的想法很荒唐啊。然后噼里啪啦地问万家强知不知道强化地板不环保?不环保到什么程度?日本和韩国都已经不让生产了,所以,关于地板,她坚决不会听他的。至于先入住,等以后有闲钱也有心情了再装修的建议,就更荒唐了,因为谁都知道,房子一定要在住进去之前装修好了,要不然,等住进去了,就算有钱有闲也没法折腾,只有天天看着心烦的份儿。
万家强承认,和他结婚,季苏吃了不少苦。结婚前,他仗着对外贸业的熟悉,辞职了,开了外贸加工厂。等工厂开张了才知道做实业有多难,外人眼里的光鲜其实都是只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没订单的时候愁订单,有订单了又愁结账,如果是外单,结账的时候还怕汇率变化,总之,自从工厂开张,他就觉得做实业就像拉开的弓,心里有根弦时刻绷得紧紧的,最狼狈的几次是帐迟迟结不回来,没钱给工人发工资,他被工人堵在办公室回不了家,都是季苏东奔西跑地借钱帮他把工资发了。她是个多要强的人啊,除了帮他借钱给工人发工资,从不求人,按说,她是在重点初中当班主任,学生家长里,哪路神仙都有,想利用他们在社会上做点什么,太简单了,可她从来不,从来都是自己有多少能力办多大事。别人做班主任,过年过节或者教师节或许会收点礼,可季苏,只要礼物超过二十块钱,就坚决不收了,不管送的人多么诚恳多么真心。事后,她说不是怕学生或家长说三道四,而是不想被自己瞧不起。
万家强虚虚地说我就是这么建议建议,你不同意就算了。
季苏说你要这么说这责任重了点,万一耽误了你弟弟一家的好日子,我承担不起。
“那你还想怎么样?”万家强有点恼了。
“我希望你是发自内心地,为我为美芽为这个家着一次想,而不是把不借钱给你弟弟归咎为我不同意。”
万家强觉得季苏这么说,太霸道了,明明是她不同意还非逼着他说成是自己心甘情愿,这跟独裁君主非逼着别人山呼万岁有什么区别?就倔倔地说了句本来就是。
季苏忽地就坐了起来,就和万家强吵了起来,吵着吵着,旁边小**的美芽醒了,搓着眼说妈妈,你们干嘛要这么大声说话?
季苏这才剜了万家强一眼,冷冷说:“我退一步,装修必须装,但家具可以用旧的,把买家具的钱借给他们。”
万家强梗着脖子说:“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