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乌云密布,倾盆大雨如注般倾泻而下,无情地冲击着地面上那具已经被烧焦的骸骨。雨水像凶猛的洪流一般,毫不留情地冲刷着这具焦骸,仿佛要将它彻底抹去。
在这无情的冲刷下,焦骸原本黢黑的表面开始出现一道道浑浊的细流,这些细流如同蜿蜒的小蛇一般,顺着骸骨的轮廓缓缓流下。它们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小小的水流,然后渗入到泥土之中。
这一幕让人毛骨悚然,更增添了几分阴森和污秽的感觉。而在尸体周围的青石板和泥土上,还残留着大片大片泼溅开来的暗褐色痕迹。这些痕迹并没有被雨水完全洗净,它们依然醒目地存在着,仿佛是那场可怕的焚烧事件的见证者。
这些暗褐色的痕迹,其实是血液在被高温瞬间灼干、碳化后留下的印记。它们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一般,毫无生气地附着在青石板和泥土上,仿佛在默默地诉说着焚烧前那惨烈的一幕。
大理寺丞余尘站在坑穴边缘,雨水顺着他那身深青色官袍的宽袖和前襟不断滑落,洇开深色的水痕。他身形挺拔,面容在摇曳不定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过于冷峻。然而,这份冷峻之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涛骇浪正在无声地翻涌、撞击。他微微垂着眼,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刻刀,一寸寸地刮过那焦黑的尸骸,掠过那些扭曲的姿势,掠过那些浓稠如墨的喷溅血迹,最终,死死钉在焦尸暴露出的、被刻意剖开又烧灼过的左胸位置——那里,本该是心脏所在之处,如今只剩下一个狰狞的空洞,边缘的皮肉和骨茬在高温下卷曲、炭化。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流猛地从尾椎骨窜上,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狠狠一攥!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竟与记忆深处某个被血与火反复炙烤的噩梦碎片,严丝合缝地重叠起来!
不是相似。
是复刻!
那桩案子……那个代号……那个如同跗骨之蛆、缠绕了他前世无数个不眠之夜的梦魇——“天火案”!
嗡——!
颅腔内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眼前骤然一黑,无数破碎、凌乱、带着灼人高温和刺鼻血腥味的画面碎片,不受控制地炸裂开来!扭曲的火焰、凄厉的惨叫、同样姿势蜷缩的焦尸、还有……一张模糊不清、却带着极致怨毒与疯狂的面孔一闪而过……尖锐的耳鸣声瞬间淹没了周遭所有的雨声、人语声。余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那张素来沉稳如古井的面容,血色瞬间褪尽,苍白得如同新糊的窗纸,连嘴唇都失去了最后一点颜色。他下意识地抬手,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死死按住了突突狂跳的太阳穴,仿佛要将那即将撕裂头颅的剧痛强行压回去。
“余大人?”一个清冷而沉稳的声音,如同穿透迷雾的冰锥,及时地、清晰地在他身侧响起。
余尘猛地吸了一口气,湿冷的空气夹杂着浓烈的焦臭与甜腻异香呛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翻涌的眩晕,缓缓放下手,侧过头。
林晏就站在他一步之外。这位刑部主事年轻的面容在惨白灯光下显得格外沉静,他那双看似温润、实则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正一瞬不瞬地落在余尘脸上,将他方才那瞬间的失态、那无法掩饰的苍白与痛苦,尽收眼底。林晏的目光里没有探究的锋芒,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专注与冷静的审视。
“无事。”余尘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强迫自己的视线从林晏脸上移开,重新投向坑穴中的焦尸,仿佛要将那具残骸彻底看穿,“只是……这凶徒的手法,酷烈得……令人发指。”他顿了顿,刻意避开了那个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旧案代号,含糊其辞地补充道,“让我想起一桩……多年以前的悬案,也是这般……仪式般的残杀与焚尸。”
“悬案?”林晏的尾音微微上扬,目光依旧停留在余尘的侧脸上,捕捉着他眉宇间每一丝细微的紧绷和眼底深处那尚未完全平息的惊悸波澜。他没有追问是哪一桩悬案,但那双洞若观火的眸子里,清晰的疑云无声地凝聚、翻涌。他沉默了一息,随即也转开视线,投向焦尸,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条理,“死者身份已初步确认,是国子监算学博士,方知勉。从现场血迹喷溅形态和焚烧程度推断,凶手应是先将方博士在此处以极残忍的方式杀害,剖胸取……某物,然后才堆叠薪柴,浇灌猛火油,焚尸灭迹。焚烧时间很长,火势极猛,几乎烧尽了所有可能的直接物证。”
“几乎……”余尘咀嚼着这两个字,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筛子,再次投向那片狼藉的灰烬与焦土。他不再理会林晏探究的目光,也暂时将脑海中那些翻腾不休的恐怖旧影强行压制。他需要证据,需要这地狱现场里,唯一可能留下的、指向凶徒的蛛丝马迹。他向前一步,靴子踩在湿滑泥泞的边缘,毫不犹豫地矮身,踏入了那个散发着余温和恶臭的坑穴之中。
冰冷的雨水立刻顺着衣领灌入,激得他一个寒噤,但他恍若未觉。他半跪下来,不顾官袍被泥泞浸染,从随身的皮囊里取出一副薄如蝉翼的鱼鳔手套,仔细戴好。他屏住呼吸,无视那浓烈得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焦臭与甜腻异香的混合气味,开始用指尖,极其小心、极其缓慢地,在那厚厚一层、被雨水浸透、冰冷黏腻的灰烬与焦炭混合物中,一点一点地翻找、拨动。
时间在冰冷的雨滴和沉重的寂静中缓缓流逝,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无尽的阴霾所笼罩。周围的衙役们手持灯笼,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打破这片压抑的氛围。唯有那雨点击打在油布伞面上,发出一声声单调而沉闷的声响,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