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
今译子夏说:“君子有三种变化:远看他的容貌庄严可畏,接近他又温和可亲,听他说话语言严厉不苟。”
张居正讲评俨然是庄严的模样,即是就,温是和,厉是刚正。子夏说:“君子盛德积中,而发见当可其容貌词气。夫人得于接见之顷者,有三样变态,不可以一端尽也。远而望之,则见其衣冠正,瞻视尊,俨然有威之可畏焉,俨然如此,若示人以不可近矣。及近而就之,则又见其温良乐易,蔼然和气之可亲也,其温如此,若可得而狎之矣。及听其言论,则又词严义正,是是非非,确有定执,初无一毫委曲迁就之意,听之使人悚然而可敬也。”始而俨然,中而温焉,既而厉焉,一接见之间而容貌词气屡变而不可测如此,所以说君子有三变。然君子岂有意而为之者哉?盖其德备中和,动容正辞,无非盛德所发,而人之得于瞻仰听闻,见其变动不拘若此耳,君子何心哉?
原文子夏曰:“君子信而后劳其民;未信,则以为厉己也,信而后谏;未信,则以为谤己也。”
今译子夏说:“君子必须取得信任之后才去役使百姓,否则百姓就会以为是在折磨他们;(对待君主,)必须先取得到他的信任,然后才去进谏;否则,(君主)就会以为你在诽谤他。”
张居正讲评厉字解作病字。子夏说:“君子事上使下,皆必诚意交孚而后其事可行。如劳民动众之事,本非民所乐为者,必其平日爱民之意至诚恻怛,民已相信了,然后不得已而至于劳民,则民亦谅其心之出于不得已,而踊跃以趋事矣。若未信于民而遽劳之,事虽当为而人心不悦,不以为伤财,则以为虐下而病己矣,事何由而成乎?谏诤违拂之言,本非君所乐听者,必其平日爱君之意,至诚恳切,君已见信了,然后不得已而形之谏诤,则君亦谅其;心之出于忠爱,而虚心以听纳矣。若未信于上,而遽谏之,则意虽效忠,而上心不悦,不以为讪上,则以为卖直而谤己矣,言何从而入乎?”此可见君子欲有为于天下,非积诚以感动之,未有能济者也。然此特就事君使民者言之耳。若夫下之事上,趋事赴功,乃其常分,君之于臣,听言纳谏乃为至明,上下各务自尽可也。
原文子夏曰:“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
今译子夏说:“大节上不能逾越界限,小节上有些出入是可以的。”
张居正讲评大德、小德譬如说大节、小节。闲是栏,所以限其出入者。子夏说:“人之为学,贵识其大,若能于立身行己大关节处,如君臣父子之间,进退出处之际,一一皆尽其道,而不越乎规矩之外,则大本立矣。至于小小节目,如动静语默,事物细微,或少有出入,未尽合理亦无害也。若不务先立乎其大,而徒拘拘为小廉曲谨之行,亦奚足贵哉?”然不矜细行,终累大德,大者固所当谨,而小者亦岂可不慎哉?子夏此言,用以观人则可,用人律己则不可也。
原文子游曰:“子夏之门人小子,当洒扫应对进退,则可矣,抑末也。本之则无,如之何?”子夏闻之,曰:“噫!言游过矣!君子之道,孰先传焉?孰后倦焉?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君子之道,焉可诬也?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手?”
今译子游说:“子夏的学生,让他们做一些打扫、接待客人的事还可以,但是这种事不过是些末节小事罢了。他们并没有学到学术的基础,这怎么行呢?”子夏听了这话,反驳道:“唉!子游错了。君子所要掌握的那些基本道理,哪一项应该先传授,哪一项应该后讲述,犹如草木,都是分类区别的。君子之道怎么能随意歪曲呢?能够按次序有始有终地教授学生知识,大概只有圣人吧!”
张居正讲评洒扫应对进退都是小学之事。噫是叹息之声。倦是厌倦,区是类,诬是罔,卒字解做“终”字。昔子夏以笃实为学,故教人先从下学用功。子游不知其意而讥之说:“道有本有末,人之学道不可徒事其末而忘其本。今子夏之门人小子观其洒扫应对进退之间,其威仪习熟,容节周详,则信乎其可矣。然特小学之事,道之一节而巳,律之以根本之学,如《大学》诚意、正心之事,则全未有得,如之何其可哉!”子夏闻其言而叹之说:“言游以我之门人务末而遗本,恰似我不肯把至道传他每的一般,此吉差矣。盖君子以大公无我之心,而施之为曲成不遗之教,何尝有意说某一样道理是浅近的,可以为先而传之;某一样道理是高深的,可以为后而倦教。定要立这等次第,但以学者所造,其分量自有浅深,譬诸草木之有大小一般,其区类判然有别,不得不分个先后,各因其材而施之耳。若不量其造诣之浅深,工夫之生熟,概以高远的道理教他,则是语之以所不能知,导之以所不能行,徒为诬之而已,焉有君子教人而可以诬罔后学如此也?若夫自洒扫应对,以至于诚意、正心,彻首彻尾,本末一贯,全不假进修次序,这惟是聪明睿智天纵的圣人,生知安行之能事也。今此门人小子岂能便到得圣人地位,安得不先教以小学乎?子游讥我失教,其言信为过矣。”盖道有定体,教有成法,古人八岁入小学,十五而后入大学,其次第自应如此。宋儒程子说,自洒扫应对上,便可到圣人事,然非穷理之至,精义入神,何以知圣人事,从洒扫应对中来?有志于成始成终之学者,不可无深造之功焉。
原文子夏曰:“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
今译子夏说:“做官的人如果还有余力,那么就应该多读书学习;如果读书学习的人还有余力,那么就可以去当官。”
张居正讲评优是有余力的意思。子夏说:“凡人为学,则以藏修为主。出仕则以尽职为忠,固各有所专。然学所以求此理,而不仕则学为无用。仕所以行此理而不学,则仕为无本,乃相须以为用者也。故凡出仕而在位者,当夙夜匪懈,先尽其居官之事,待职业修举有余力之时,却也不可间过了光阴,仍须从事于学,以讲明义理,考究古今。则聪明日启,智虑日精,所以资其仕者,不益深乎?未仕而为学者,当朝夕黾勉,先进其务学之事,待涵养纯熟,有余力之时,却不可虚负了所学,必须出仕从政,以致君泽民,行道济时。则抱负既宏,设施亦大,所以验其学者,不亦广乎?”要乏,仕学不可偏废,而学尤终身受用之地。盖义理无穷,若不时时讲究,则临民治事之际,未免有差,此念始终典子学,古之贤臣所以倦倦为君告也。
原文子游曰:“丧致乎哀而止。”
今译子游说:“丧事只要做充分的悲哀也就够了。”
张居正讲评致宇解做极字。子游说:“方今之世,文胜质衰。居丧者徒尚仪文之末节,而少哀戚之真情。以吾观之,人子执亲之丧,只须极尽乎哀而止,何以文饰为哉?盖哀恸有余,则真情已竭,虽礼文不足,何伤乎?”考之《礼记》,子游平素究心于丧礼,非脱略于仪文者。此言盖为救时而发,即夫子丧与其易也,宁戚之意也。
原文子游曰:“吾友张也为难能也,然而未仁。”
今译子游说:“我的朋友子张可以说是难能可贵的,然而还没有做到仁。”
张居正讲评张是子张。子游说:“吾友子张之为人也,才高意广,人所不能为者,彼却为之,是难能也。然少诚实恻怛之意,未免心驰于外,而天理之所存者寡矣,其于仁则未也。”盖仁者本心之德,实理具备,无假于外。人惟依著真心、本等做去,则事皆著己务内。乃所谓仁,何必为所难能哉?”是以圣门教人专以求仁为本,而以徇外为戒也。
原文曾子曰:“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
今译曾子说:“子张为人心驰于外,其威仪只体现在外表,难于同他一起做到仁。”
张居正讲评堂堂,容貌之盛。曾子说:“朋友所以辅仁,故必有诚笃之资,专用心于内者,彼此讲习切磋,然后可相助以进于善。乃若堂堂平吾友子张也,惟致饰于威仪,修整其容貌而已,其驰心于务外自高如此,以之为己,则无操存涵养之功;以之为人,则无箴规观感之助,人固不能辅他为仁,他也不能辅人之仁,所以说难与并为仁矣。”曾子此言,盖救子张之失,欲其用心于内也。
原文曾子曰:“吾闻诸夫子:人未有自致者也,必也亲丧乎?”
今译曾子说:“我听老师说过,平常,人不可能自动地充分发挥感情。即使有,那也一定是在其父母去世的时候吧!”
张居正讲评致是推致其极的意思。曾子说:“吾尝闻夫子有言:常人之情于凡应事接物之际,真切恳到处少,苟且忽略处多,未有能自尽其心,推之以至其极者也。求其能自尽者,必也于父母之丧乎?”盖子与父母,本天性之至亲,而况居丧之时,又人道之大变,惟是这个时候,其哀痛迫切之诚,发于至情而不容已,乃能内尽其心,无一毫之勉强,外尽其礼,无一毫之欠缺也,使于此而不尽其心,恶乎尽其心哉?于此见人心之良,随处发见,而最真切者莫过于亲丧之时,能识其端而推广之,则礼意无一念之不真,伦理无一件之不厚,而仁不可胜用矣。此曾子所以有感于圣人之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