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取出一个没贴标签的文件夹,打开来。掏出随身携带的笔,在新的一页写下:
2011。1。19。长山公司的第二本账。被谁拿走了?
Steve画了个大大的问号,又在“第二本账”四个字上画了一个圈。他盯着这行字看了许久,才合上文件夹,小心翼翼插回架子里,转身走出档案室,返回自己的办公室。
在办公室门外,他驻足片刻,转身看了看正对着办公室的那张桌子,桌面多了一只杯子和一台手提电脑,但仍比办公大厅里大部分桌面干净很多。May去哪儿了?似乎一下午都没有见到她。她是个聪明女孩,聪明女孩往往想法比较多,坐过这张桌子的女孩都很聪明,想法也都很多,但都不是他的对手。
桌角的一盒名片吸引了Steve的注意。他走过去,轻轻拿起盒子,一张一张翻看名片,尽管上面都印着同样的名字:
谢燕
Steve眉头微微一皱,心里隐隐生出一丝不安:这只燕子,她到底飞到哪里去了?
9
六个小时之后,思梅来到GRE北京办公室大门外。衣着整齐,神清气爽,没人看得出她午夜才回到北京,几乎彻夜未眠。
早晨六点,公司的大门还锁着,警报器尚未解除。思梅没有大门钥匙,也不知警报器的密码,只有在门外安静等着。好在下一个员工六点半就到了,和老方预估的差不多。
老方还告诉思梅,门口的指纹识别器会如实记录她昨天下午的缺勤,但Steve不会立刻看到记录。只要她在本周补足50小时工作时间,半天缺勤的记录就会被自动抹去。GRE的员工人人严重超时工作,公司却不会按超时补发工资,自然也就不能对迟到早退要求过于苛刻。只要全周工作时间超过50小时,迟到或早退一共不超过三次,是没人会追究的。只不过,这些没写进员工手册里,年轻的新员工也不知道。
其实思梅本来也想早点开始工作。趁着公司里没几个人,她要使用几个香港数据库。这可不是Steve交给她的工作。Steve经常很晚下班,却难得早到。这也是老方告诉思梅的。尽管Steve从来没走到她身边,看她的电脑屏幕,但她还是要加倍小心。和佟远的联络更需小心,电话只能等佟远打来,其他则通过邮件——她私人手机里的QQ邮箱。她在拂晓时收到一封邮件,来自一个新注册的公共邮箱:Mayyuan2011@xxx。。邮件没有标题,正文包含很多不完整的句子:
祖籍山东,1968年6月生于青岛,未婚无子女,户籍无其他家人信息。山东大学经济学硕士,曾在中原集团青岛公司工作,2000年调到中原集团北京总公司任总经理助理,2005年任华夏房地产公司副总经理,2010年底调任上海分公司总经理。背景只有这些。有发现,用邮件。保重!别担心我!
全文没有主语。但思梅心里清楚,主语是“赵安妮”。调查香港致胜投资和赵安妮是否有所关联,必须先了解赵安妮的背景。赵安妮未必直接在公司里持股或任职。她的背景了解得越多,找到关联的可能性就越大。
然而,佟远发来的这些信息,和思梅的香港公司调查结果没任何联系。
致胜投资只有一个股东,永富有限公司,在英属维京群岛注册。又是英属维京群岛——隐藏真实股东的最佳地点,商业背景调查的死胡同。致胜投资也只有一名董事。此人并非赵安妮,更不是冯军,而是“梁秀敏”。按照香港公司登记文件上记录的地址和身份证号码,梁秀敏出生于1945年,住址在浙江省云台县葛家镇。思梅对梁秀敏又做了个董事反查,发现她曾经担任过另外一家香港公司的董事。那公司叫作永富HK有限公司,只成立了一个月就注销了,注销时间就在致胜投资成立之前一周。
思梅又用“致胜投资”“永富”和“梁秀敏”这些关键词做了媒体搜索,并没有任何其他发现。
思梅把这些发现逐字打进手机邮件,点了发送键。背后突然一声笑,把思梅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看见老方笑呵呵的圆脸。他胳膊夹着皮夹,手捧大茶杯,看样子是刚来上班。这老方果然神出鬼没,走路比猫都轻。
“有点儿憔悴啊!昨儿顺利吗?”老方冲思梅挤挤眼。思梅淡然一笑,点点头,没吭声。老方却叹了口气,“唉!你们这些年轻姑娘啊!”
老方说罢,摇头晃脑走向自己的办公桌,就像他能轻松看穿思梅的心事。思梅暗暗纳闷:这么其貌不扬的一个人,怎能如此神通广大?仅用一个手机号码,不但搞到租车人的驾照复印件,居然还对车的行踪了如指掌,不知动用了多少“体制内”的手段。这早已跨越商业调查公司的能力范围。GRE这样的大公司,连灰色地带都要尽量避免,更不要说完全违法的操作。风险又高,价格更是昂贵。老方为何心甘情愿地帮她这么大的忙?
思梅心中微微一阵紧张,昨天只顾着找佟远,倒是把老方的动机忽略了。
思梅的大腿突然一阵发麻,是手机正在牛仔裤口袋里无声振动。正是“高总”在快餐店里留给她的那部。思梅连忙掏出手机。对方号码不显示。环顾四周,九点已过,办公大厅已坐满了人。Steve的办公室关着门,不记得见他走进去。思梅本想到公司外面去接,但进进出出目标更大。她索性就坐在原位,尽量压低声音。
果然是佟远打来的。他收到了思梅的邮件。
“没找到联系,对吧?”佟远问道。致胜投资的资料显然让他有些失望。
“嗯。没找到。股东是离岸公司,董事只有一个,就我发给你的那个。倒是内地人,住址在浙江,看身份证前六位也是浙江,公司是一个月前刚成立的,没更换过董事或股东。”
佟远沉默了片刻,突然调转话题:“想问你一件事。昨晚,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思梅早料到佟远迟早会问,所以回答得坦率而流畅:“我找人查了你前天打给我的那个号码,那号码曾经给长春的一家租车行打过电话。所以我就得到了车牌照,也拿到了租车人的信息。然后,请朋友帮忙,查到你在上海的位置。”
“哪个朋友?是不是昨晚给你开车的?”佟远的语气有些急躁。这问题让思梅有些意外,可她不想再向佟远隐瞒什么:“嗯。也不是朋友,是我上海的前同事。”
佟远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唐突,缓和了语气,解释道:“昨晚,我不是告诉你,那个姓常的老会计交给我们一本账本?高总把账本放在汽车后备厢里了。我跟你见面,离开了一会儿,有人趁机撬开后备厢,把账本偷走了。”
“有人把账本偷走了?”思梅吃了一惊,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点高,连忙用手遮住嘴,四处看看。大家都在忙碌,貌似没人注意她。难道佟远怀疑是Jack偷走了账本?Jack一直守在车外,的确有机会去做这件事情。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佟远并不了解Jack,自然不知他有没有动机。思梅把事情经过和盘托出:
“车子的位置,一开始是北京的一位同事帮我查的,但他并不知道你。他查出车到了上海,却说上海的具体位置查不出,让我去找我以前上海的领导Jack帮忙,也就是GRE上海办公室的前总监。他一直对我很关照,以前出于对我安全的考虑,反对我参与金沙这个项目。他不放心我跟黄金龙去长山,所以违反中国区大老板的命令,私自去长山试图保护我,和中国区大老板发生了争执,所以被迫离了职。他人很好,我一直很信任他,所以昨天找他帮忙,他很爽快地答应了。他查出车的具体位置,还开车带着我一起去找你,我相信那账本不是他拿的,因为他和这个案子已经没有关系了。而我,就更不会去拿那本账本的。你知道我留在GRE,就只有一个目的。”
“明白。”佟远的回答短暂而干脆。
“是高总让你给我打电话的对吧?他是不是很生气?”思梅担心道。长山的账本被盗,致胜投资又没查出任何东西。如果高总真的一心想要抓到赵安妮的证据,那昨夜佟远的“开小差”可算损失不小。
佟远却断然道:“无所谓。反正我相信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