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陈案情震怒宣德帝 肃大贪智惩刘都院
六月二十五日的傍晚,杨溥带着众人回到了北京,晚朝已散,宣德皇帝已经回宫。顾不得路途劳顿,杨溥命杨沐回府报信,自己则直奔午门,递了手本,求见宣德皇帝。
过了一会,金英前来宣旨,命杨溥晋见,宣德皇帝在乾清门右侧的便殿召见了他。
杨溥行罢晋见大礼,便把此次巡查的情况一一作了奏禀,宣德皇帝听得连连点头,一会儿大喜,一会儿大怒。说了将近一个时辰,杨溥才将事情汇报完毕。末了,杨溥说道:“陛下,这黄河大案完全出乎臣的意料,不想竟牵涉到朝中数名大臣。这些事情都是关乎守成兴国的大事,殿下不可不防啊!”
听罢杨溥的奏禀,宣德皇帝铁青着脸半天没有作声。好一会,他才平静下来,说道:“难怪这几年御史们无所作为,原来这都察院都烂到根子上了!昨日朝罢朕登皇城,遥望城中一处私第建筑宏伟,甚为怪之,一问才知是印绶监太监杨庆所建,难怪杨庆私第如此之大,原来是吴中慷国家之慨!你说这刘观、吴中身居高位,不思勤勉谨慎为国效力,反而结党营私贪墨腐化,是可忍孰不可忍?像这样的墨吏不除,如何守成?”
宣德皇帝越说越生气,一时间脸都红了。过了半晌,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说道:“杨爱卿,这刘观去后,谁可担任都察院左都御史?”
“现任通政使顾佐堪当此任!”杨溥不假思索地说道,“顾佐与臣为同年进士,他曾为庄浪知县,永乐初入为御史,永乐中迁为江西按察副使,永乐十八年任顺天府尹,永乐二十一年出为贵州按察使,洪熙元年召为通政使。此人刚直不阿,吏民畏服,人比之包孝肃。入朝后公廉有威,操履清白,非议政不与诸司同坐,人称‘顾独坐’。臣了解他,可当大用!”
听了杨溥此言,宣德皇帝点头道:“朕细观此人表里如一不苟言笑,果非虚名,都御史非顾佐莫属!爱卿回府歇息去吧,明日午朝你当庭奏闻吧。”
“是,陛下。”杨溥告退,回府去了。
杨溥回到府前,已是亥时初刻了。只见门前停着两辆马车,车夫和随从坐在一旁打盹,显然车主人已经来了好一会。是谁消息这么灵通,我还没到家就等候在这里?
带着满腹狐疑,杨溥走进了庭院。一见杨溥回来,只见堂上两个人慌忙起身,笑呵呵地迎了上来:“杨大人辛苦了!您勤劳国事,不舍昼夜,真是下官等人的楷模!”
杨溥定睛一看,原来是刘观和吴中。自从去年会试前,杨溥依法办事秉公取录,拒绝了二人的请托刘观儿子连试院都没进,吴中儿子名落孙山,他们二人一直耿耿于怀,平时朝中见面连招呼都不打,怎么今日晚间竟屈驾久候了?
“二位大人久违了。”杨溥拱手向刘观、吴中二人道,“不知二位大人光临,下官失礼,幸勿见罪。请坐,请坐。”
待二人坐下,杨溥命丫鬟重新奉上茶来,欠身问道:“二位大人夤夜造访,不知有何见教?”
那刘现自从上次碰壁后曾发誓再也不求杨溥,可是这一次事关儿子的性命和自己的宦途,他不得不厚颜再次登临杨府,求杨溥手下留情。不过,他不想多说话,好在吴中脸皮厚,让他去说吧。因此,刘观只是低头品茶,并不作声。
吴中却不同了,他家中有一位河东狮子。平日里河东狮吼,他便嬉皮笑脸地曲意奉迎,久而久之养成了一个脸皮厚不怕人笑话的习性。尽管去年求杨溥碰了个钉子,今日为了心腹毕析雨,不,折了毕析雨必然伤及自己,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吴中又厚着脸皮来求杨溥了。见刘观坐在一旁只管品茶没有说话的意思,他便呵呵一笑,绕着弯儿说事了:“听说杨大人此次在河南得了个佳丽,果有此事么?”
听吴中开口便说到河南,杨溥立时明白了:这两个贪墨大吏是为了河南大案的要犯刘辐、彭缣和毕析雨的事来了。他忖了忖,心里有了主张,呵呵笑道:“吴大人真是千里眼、顺风耳,连下官在河南的这点小事都弄得清清楚楚,下官佩服!吴大人既然消息如此灵通,想必那女孩子的身世以及如何来到下官身边,也必定搞得明明白白了?”
杨溥这一招反客为主,把球踢给了吴中,那话中绵里藏针,吴中当然也心知肚明,他故作镇静尴尬地回道:“仅是耳闻,仅是耳闻。只是听说那女子色艺无双,杨大人艳福不浅,下官等羡慕不已呢。”
“别听那伙人胡说。”杨溥实在厌恶刘观、吴中,不愿与之长谈,听吴中说到“艳福不浅”,便正色道,“那女子名叫东方巧儿,是下官此次钦命查办河南大案中的重要证人。下官此次将她带来,是便于三法司会审时做证呢。”
说罢,不等刘观、吴中开言,杨溥话锋一转,问道:“刘大人、吴大人深夜等候下官,应该不是说说色艺、艳福此等闲话吧?”
“大人见谅。”见杨溥单刀直入,吴中只好涎着脸道,“实不相瞒,刘大人和下官今日登门拜会,是为河南一案。下官属下那个不会办事的毕析雨一时糊涂,做了些不该做的事,实在可恶。不过,那家伙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母在堂,下官想请大人上奏案情时关照关照,饶他不死,让他罢官归家侍奉老母吧。”
“下官也是为那不争气的犬子刘辐而来,请大人见谅。”事情已经说开了,无须遮遮掩掩,刘观紧接着吴中话音说道,“也怪下官平日家教不严,犬子品行确有不端,致使他干了些惹是生非的事情。请大人看在你我同朝为官多年的情谊上网开一面,此等再生之德,下官定会永志不忘。”
这刘观一反平日飞扬跋扈的气势,转而低声下气乞求于我,不是到了万分危急迫不得已的境地,绝不会如此,实在可悲!不过他们二人,一口一个“不会办事”、“惹是生非”,说明仍然在避重就轻,执意开脱,根本没有悔罪改过之心,更没有国法如炉之念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和我不是一类人,与这等人究辩事情的性质轻重,没有必要。想到这里,杨溥故意沉吟了一下,惋惜地说道:“既是如此,二位大人何不早说呢?”
“此话怎讲?”一听杨溥此言,似乎愿意帮忙,刘观、吴中精神一振,二人欠身齐声道,“我们早就派专人打听,今日一见杨沐大总管等人回府,便急急忙忙赶来,怎么还是迟了?”
“迟了,”杨溥又故意叹了一口气,说道,“下官回京后未及回府,便直接进宫晋见皇上,有关河南大案的案情及奏章均已呈送御览了,要不是这样,按照朝廷‘钦命办差回京面见圣上前不得私会他官’的规定,今日晚间二位大人造访,下官还不敢与你们见面呢。哎呀,这便如何是好?”
“专候多日,还是迟了!”听罢杨溥一番言语,刘观和吴中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二人连连自语道,“这便如何是好?这便如何是好?”
“要不这样。”见刘观、吴中十分颓丧,杨溥故意建议道,“下官刚刚将奏章呈给圣上,尚未交三法司处理,二位大人何不连夜进宫面见皇上,请求宽宥呢?”
一听这话,刘观、吴中立时明白,杨溥给他们出了一道难题:别说这亥时将尽的时刻,谁也进不了宫,即使进了宫也见不着皇上——这时候皇帝正和后妃们快乐逍遥呢——就是见了皇上,皇上也不一定能答应他们的请求,皇上不是正在大力整肃贪官么!想到这一层,刘观气恼不已,怒气一冲站了起来,愤然说道:“既是杨大人不肯帮忙,那就听凭处治吧,告辞!”
说罢,刘观头也不回恨恨地走了。吴中也讪讪地拱了拱手:“下官告辞,下官告辞。”说罢,吴中追着刘观,悻悻地走出了杨府。
第二日,也就是宣德三年六月二十六日的早朝刚刚开始,只见左边文班队列中左都御史刘观出班执笏说道:“陛下,臣有本弹劾钦差大臣杨溥,现有本章在此,谨呈御览。”
刘观此言一出,满殿皆惊!这杨溥尚未回京,怎么刘观就要参他一本?
接过本章,宣德皇帝略略浏览了一遍,说道:“你把参劾杨溥何事说说,让大家听听。”
“是,陛下!”刘观应了一声,躬身说道,“臣奏本弹劾杨溥三事:一是徇情枉法,包庇傅启让。杨溥与傅启让本是同乡,据说还是表亲,巡按河南,不仅不秉公执法,严办傅启让,反而亲自登门,与傅启让密谋蒙哄陛下,时至今日,傅启让仍然逍遥法外;二是目无君王,擅自拘捕大臣。杨溥位不过三品,事先不呈请陛下,却擅自将三品大员、河南按察使彭缣拘捕,真是狂妄至极;三是假公济私,打击报复微臣。臣刘观一向耿介刚直,参劾傅启让完全出以公心,不料此事却让杨溥怀恨在心,挟私报复,此次前往河南,将臣的犬子刘辐无故拘捕,臣请陛下为臣做主,讨回公道!”
刘观说罢,只见文官班队中闪出了四人,那是御史沈闰、严皑、方鼎、何杰,他们四人齐声奏道:“陛下,臣等附议!杨溥巡按河南,不为朝廷端肃法纪,反而曲断枉法,臣等请陛下责令三法司严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