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乾清门死谏懦皇帝 大殿上怒斥奸王振
第二天,杨溥早早地来到内阁,安排马愉到吏部找尚书王直商量廷推知府一事;派曹鼐到工部去找因尚书王卺病休暂署部事的工部左侍郎赵新商量福建、浙江开采银矿的事,陈循、苗衷和高谷在内阁值守,处理日常事务。安排已毕,杨溥袖着请求释狱折匆匆赶往乾清门。
来到乾清门,只见那太监兴安果然如约等在那里。一见兴安,杨溥从袖中掏出奏折,拱手说道:“有劳兴公公久等了。我这奏折事关刑部、户部和都察院、大理寺掌印官,责任重大,而且亟须解决,务请兴公公转呈皇上,并说我在此候旨呢。”
“这奏折我是一定给你呈上。”兴安不无忧虑地说道,“现时这宫中的情势阁老也知道,比不得先皇在世之日,金英和我等说话有效。现在金英养老去了,我是被晾在一边,说话也没人听了。这奏折递上去,报是不报,我就没有把握了。”
兴安所说的“报”,是回复的意思。皇帝对臣子所上奏疏,搁置不予答复,叫“不报”。兴安正是担心正统皇帝接了杨溥的奏疏束之高阁,所以才有此言。
杨溥想了想,说道:“公公只管替我转呈并转奏,倘若皇上真的不报,那老臣就不回去了!”
兴安应了一声,拿着那份奏疏进宫去了。这边杨溥又在乾清门前干等。乾清门锦衣卫士垣城实在不忍心叫这古稀老人在太阳底下久站,便回身从门后搬出一把靠椅,说道:“阁老大人,您就委屈委屈,在这门前坐会儿,等待宫中消息吧。”
说罢,鱼松和垣城按着杨溥坐在了靠椅上,垣城撑开纸伞为杨溥遮阴。杨溥感激地道了声“谢谢”,便坐在乾清宫门前等候消息。
不想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眼看又是中午时分了,宫中毫无消息,显然是正统皇上将奏折搁置一旁不报了!
正在杨溥焦急不安的时候,忽见内阁大臣马愉急匆匆地来了。一见杨溥,便气喘吁吁地说道:“恩师大人,您赶快回内阁吧,吏部又出事了!”
“吏部又出事了?”杨溥惊得从椅上站了起来,这边刑部、户部、都察院的事儿未了,那边吏部又出了事,杨溥再也坐不住了。他急着问道,“出了什么事儿,快说来听听!”
“还不止吏部,听说工部也一样出了事。”马愉说道,“这里不是说话之所,恩师还是回内阁,大家都在等着您呢!”
不回去是不行了,反正在这乾清门前也是干等,不如回去把情况弄清楚了再说。杨溥果断说道:“好,那我们立即回内阁吧。”
说罢,杨溥向鱼松和垣城道了谢,同马愉急急忙忙回内阁去了。
回到内阁,只见曹鼐已经从工部回来了,陈循、苗衷、高谷都等在那里。杨溥来不及坐下,便向马愉和曹鼐问道:“吏部和工部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门生到吏部的时候,正赶上锦衣卫马顺在拿人。”马愉说道,“只见马顺带着一班人,将吏部尚书王直和吏部左侍郎曹义二人推推搡搡押走,他们二位长官一走,那吏部也就瘫痪了。”
“门生到工部的时候,只见大家议论纷纷。”曹鼐虽然不像马愉那样是宣德二年丁未科杨溥当会试主考官时取录的状元,杨溥是座师,马愉是门生,那是规规矩矩的师生关系,所以马愉一直尊称杨溥是恩师,而曹鼐是宣德八年癸丑科黄淮、王直当会试主考官时取录的状元,本与杨溥没有师生关系,但宣德八年殿试放榜后,杨溥奉旨选取宣德二年、五年、八年三科进士的二十八人为庶吉士时那曹鼐在列,亦有师生之谊,所以曹鼐也尊称杨溥为恩师。曹鼐继续说道:“原来在门生到工部之前,工部左侍郎赵新和工部郎中赵敏已经被锦衣卫指挥王林等人锁拿走了。”
杨溥急着问道:“他们为何同时被逮了?现关押在哪里?”
“门生向锦衣卫的人打听了一下,事情还挺复杂呢。”马愉回答道,“听锦衣卫的人说,吏部的王大人和曹大人是因为联名荐举工部左侍郎赵新,按《举主连坐法》而下的诏狱,锦衣卫是奉旨拿人,至于详细情况他们并不清楚,想必是赵新犯了什么事,祸及了王直尚书和曹义侍郎。”
“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马愉说完,曹鼐接着说道,“门生到工部见代署工部事务的左侍郎赵新和郎中赵敏被拿走了,门生就询问工部右侍郎王永和。据王永和说,前两天就有风声,有一知情者与营缮司郎中赵敏友善,前来密报说,这两年,王振在京城修了豪宅之后,又在蔚州老家大兴土木修建私宅。工部营缮司郎中赵敏不是在修建当今皇帝的裕陵么?王振便派人命赵敏发裕陵的木石给蔚州王振兄弟王扬去修宅子。谁知那赵敏不买账,没有照办,并将此事禀告了署理部务的左侍郎赵新,赵新对赵敏大加赞扬,力挺赵敏抵制王振。王振见赵新和赵敏不依附于他,竟公然抵制他的指令,便指使依附于他的户部右侍郎奈亨构陷赵新。那奈亨便借故这两个月筑陵工匠的薪资未发,上书诬告赵新和赵敏贪墨工钱,昨日内宫发出中旨,将赵新和赵敏以及保举赵新的王直和保举赵敏的曹义一起下了诏狱,现在他们四人和前天被拿的金濂、王佐、陈镒几位大人都关在锦衣卫大狱里呢!”
事情已经清楚了,都是王振兴的大狱!杨溥心情异常沉重,他茫然地望着远处,喃喃地边思索边说道:“这问题太严重了,三天之内竟将六部九卿中的吏、户、刑、工、都和大理寺六个衙门的尚书、掌院都御史和署理部务的左侍郎下了诏狱,国家机关九个衙门有六个停止运转,真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他王振到底意欲何为呢?”
“下官看他王某人不仅是滥施**威吧?”一旁的苗衷接话道,“他前天构陷金、王、陈三大人是得了张平金银;现在诬蔑王尚书等人,又是为了侵吞木石,他一个‘贪’字怎生了得!”
高谷接话道:“贪婪至极,贪得无厌,简直就是一头饕餮!”
“他要那么多财富做什么?一个无根无后的人,难道是想带到棺材里去么?”即使是极严肃的时候,陈循说话也不忘幽默,同时也显着尖刻,“我看他是中了邪,发了疯,正所谓财迷心窍是也!”
说罢,陈循顿了顿,认真地说道:“不过细细想来,恐怕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我看那王某人是想动手大换班,把六部九卿甚至内阁全换上他的人呢。”
陈循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杨溥早已看穿了王振的险恶用心:他将朝廷主要机关换成他的人马,他就可以颐指气使大施**威,甚至可以矫旨擅权左右皇上,做一个无冕之王,到那时大明天下可就要生灵涂炭了。决不能让王振那家伙的阴谋得逞!现在最为紧迫的是保护朝廷大臣免受迫害,保住大明这个基础,再慢慢开导皇帝亲贤臣远小人,正肃朝纲,兴隆大明吧。
“大家还是各干各的事。”杨溥思索良久,深沉地对大家说道,“下午马愉和曹鼐去吏、工二部把相关情况再摸一摸,明日我去乾清门跪谏,不见皇上我是不回来了!我看马大人最近身体欠安,老是病病痨痨,也不可太过劳累。曹鼐年轻,通达政体,可堪大用。这样吧,倘若我有什么不测,内阁事务就由曹鼐负责牵头,大家协助吧!”
杨溥此话一出,在堂上的曹鼐、马愉、陈循、苗衷、高谷不禁大吃一惊:这是南杨阁老在安排后事啊!
“恩师何出此言!”曹鼐急忙拱手,劝慰道,“明日您去乾清门一定能感动皇上,事情即可迎刃而解,门生等还指望着恩师早晚指教呢!”
“谢恩师关怀。”听了杨溥一番肺腑之言,马愉感动得热泪盈眶,他拱手深情地说道,“恩师是朝廷柱石,国家栋梁,定会遇难呈祥,门生等静候恩师好消息呢!”
“阁老言重了。”陈循、苗衷、高谷等人都是杨溥任内阁首辅时擢拔进入内阁的,他们对杨溥心怀感激,现在听了杨溥这似乎是诀别之言,心情十分沉重,他们一齐拱手说道:“阁老放心,吉人天相,定会马到成功,您今儿早点歇息。您交代的事,您放心,我等一定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