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杨溥不禁气愤道:“这些人为富不仁,真是可恨!就是欠租那也不能把人往死里整呀?这冬天就要来了,佃户有家难归,叫人家怎么过冬?租田收了,佃户明年怎么生活?难道旁边就无人说公道话么?”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别人怎么好说?”杨旦叹息道,“再说那田有财是一方豪右,有钱有势,谁个动得了他?旁人躲都来不及,谁敢老虎嘴里拔牙?”
一听杨旦这话,杨溥更加气愤了:“难道就看着田有财横行霸道,看着佃户挨冻受饿么?”
“也是那佃户的命大,恰好这时范理下乡巡视,来到了田家湾。范理问明情况,怒不可遏,立即把里长叫来问道:‘上个月你们里上报的受灾田亩包括这佃户的没有?’里长回答说:‘包括了。’范理又问:‘既然包括了,那佃户逋欠的租税已经全部蠲免了,为什么田有财还在向佃户逼租?’里长支吾了半天才把情况说清,原来蠲免逋租把那佃户的田租是给免了,可是,田有财认为那田是自己的,蠲免的好处应归自己,那佃户种田就得交租,仍旧向佃户逼讨。范理一听不禁大怒,命人将田有财拿下,捆了个结结实实,斥骂道:‘朝廷蠲免是只认田亩不认人,既然佃户所种田亩几年的欠租全免了,你为何还要逼租?那不是公然违抗皇上旨意,欺良压善么?’吓得那田有财连忙求饶,把抢走的鸡、猪和财物都还给了佃户,还答应把租田还给佃户,免交三年地租呢!”
“真是解恨!”听说范理禁止豪右欺压百姓,杨溥舒了一口气,“这些为富不仁者就该像这样好好教训教训,范理又做了一件正事!”
“您说得是。”杨旦紧接着说道,“平时人们看见的都是官老爷把一方富户待若上宾,为的是平日受那些富户的孝敬,哪里见过刚正不阿、当众折辱豪右的?哪里见过几句话便把一桩几乎闹成命案的事件,处理得如此干净利落的?周围的百姓们一片称颂,都说范理是青天大老爷,于是这消息不胫而走,百姓们背地里都喊那范理为‘范青天’呢!”
听了杨旦所述,杨溥不禁沉思起来。好一会,杨溥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赞叹道:“想不到那范理上任不久,便蠲逋租,平徭役,劝树畜,恤孤寡,禁豪右,扶贫弱,为百姓做了如此多的好事,得了个‘范公正’、‘范父母’、‘范青天’的美名!世有为县七月,得民心如范理者乎?”
正在杨溥和杨旦父子二人谈论范理的时候,袁琦和王振正在坤宁门说话。那坤宁门建在坤宁宫的后面,与乾清门一北一南,是皇帝、皇后寝宫的北南两座大门,出了坤宁门就是御花园了。
“侄儿见过袁叔!”见袁琦晃晃悠悠地来到坤宁门,王振连忙迎上前去行礼。这王振十岁入宫时,由于聪明伶俐讨人喜欢,很受当时司礼监太监马云以及内侍黄俨、马琪、杨庆、袁琦等人喜爱。永乐二十二年八月,王振姑姑王杏殉葬的时候,又托马云、马琪、杨庆、袁琦等人照看王振,马云等人时时、事事都护着王振。王振平日得了众人的不少好处,也心存感激,对马云众人那是十分亲近。可是,这些年来,关照王振的内侍们却好景不长,先是黄俨为赵王谋位,向永乐皇帝进毒,事发被诛;接着是永乐皇帝死后马云年老失宠;再跟着去年十月王通弃交阯,马琪贪暴激变,被论罪下狱;今年六月,杨庆又因贪用修建宫殿木材营造豪宅被杀;现在只剩下这袁琦是宫里太监中可以庇护王振的唯一人物了。王振知道,凭着自己目前的身份地位,要想谋取更大的权势那还差得远,还需要利用一些人继续往上爬,袁琦就是最合适的人选,袁琦不是时刻都在皇上和皇后面前邀宠么?那家伙贪心重,时常送些钱物,就能把他套住。一见袁琦到来,王振飞快地转了转脑子,便分外亲热地迎了上去。
王振行过了礼,笑嘻嘻地说道:“您来得正好,侄儿正有事找您呢。”
见王振乖巧,袁琦笑眯眯地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王振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双手捧上说道:“这件宝物是侄儿姑姑留下来的,说是当年太宗皇爷爷的所佩之物。侄儿这身份怎么敢佩这宝贝?只有您这样的人物才配呢。这不,侄儿给您送来了,望请袁叔笑纳!”
“稀世珍宝!”袁琦接过来一看,见是一只玉麒麟,又听说是永乐皇帝的佩饰,连忙赞不绝口,“难得你有这份孝心,那我就收下了!”
说罢,袁琦将那玉佩系在了腰带上。
王振又关切地向袁琦问道:“您不是奉旨迎接南杨太夫人去了么,几时回来的?”
“刚从河南开封回来呢。”袁琦疲惫地伸了下懒腰,说道,“孙皇后歇了么?”
“没有呢。”王振问道,“您一路辛苦,还没歇着?怎么,您找皇后娘娘有事?”
“这不有件宝物要献给皇后么?”说到宝物,袁琦立刻兴奋起来。他从怀中掏出那个紫檀木匣,拿出那件金灿灿的宝石金镯:“这次到河南,我谋得了这件好东西,听说是西洋货,孙皇后肯定高兴。来,你先鉴赏鉴赏。”
说罢,袁琦把那宝石金镯递给了王振。王振接过来仔细端详了一会,啧啧称赞道:“好东西,好东西!这金镯倒还罢了,这三颗小石子,就是稀宝!您花了多少钱买来的?”
听说这金镯上的三颗小石子是稀宝,袁琦不由十分惊诧,他疑惑地问道:“听说这小石子是什么宝石,连金镯子一起一共花了七百贯。怎么,这小石子很值钱?你识得么?”
“识得,识得。”王振指着金镯子上的小石子说道,“我是从三保公公、景弘公公所写《西洋诸国胜记》一书中知道的。这小石子可不是什么一般的宝石,它叫钻石,产自西洋木骨都来、竹步、麻林等国,再由忽鲁谟斯加工琢磨而成,它是西洋昂贵饰品,一粒钻石都要值一千贯,三颗钻石要值个三千五百贯,那卖货的人肯定不识货,让您拣了个大便宜呢!”
一听这是只钻石金镯,价值昂贵,袁琦不由心下狂喜,这下可真是无意之间拣了个宝贝,那孙皇后肯定喜之不胜!忽然,袁琦脑子一转,闪过了一个念头:这王振年轻机灵又识字,将来肯定是宫中的一个能人,倘若能让他再多识点文墨,将来自己一旦做上司礼监太监,这内宫要动笔写写画画的差事不就好让这王振去干么?想到这里,袁琦心下又是一喜。他笑吟吟地问道:“振儿,你小时候上过学么?”
“上过。”说起小时候,王振心上掠过一阵阴影,“侄儿五岁多发蒙读书,什么‘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神童诗》、《弟子规》等等背得滚瓜烂熟,《四书五经》也曾读得,不过读得不深。十岁进宫后,太祖皇爷爷说‘内臣不许读书识字’,侄儿就再没有沾边了。”
袁琦凝视着王振问道:“那你还想读书么?”
“想,怎么不想?”王振脱口而出,“俗话说人从书里乖,谁不想多读点书,长知识增才干大本领?尤其是这禁宫内内官都不识字,能够识文断字那是凤毛麟角呢!可是宫内哪有书读,哪敢读书?”
“那就好!”袁琦高兴地说道,“现在机会来了,当今皇上乾纲独断,敢想敢做,独破太祖戒律,特设内书堂,已命前大学士陈山着手筹建内书堂,教小内侍读书呢。现在陈山因病未能开办,不过他病好后一定会把内书堂办起来,据说内书堂的地址都定下了,选在文华殿东庑,先生除了陈山外,还有刚刚丁忧服丧期满来京听用的前交阯九真州通判刘翀。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不可错过!”
“果有此事?”听袁琦这么一说,王振暗暗欢喜,这可是个进身的机缘!可是他不动声色,故作为难地叹了一口气道,“这机会是难得,但这内宫小内侍众多,也不一定选上我,那可如何是好?”
“这事好办。”袁琦满不在乎地说道,“孙皇后信任你,你就求孙皇后为你在皇上面前说说,等会我献这钻石金镯时先向孙皇后进进言,我再在选拔小内侍时首推,你入内书堂读书的事那肯定是一说就成!”
王振连忙行礼道谢道:“那侄儿就先谢谢袁叔了!”
“不用谢,不用谢,今后我还要你帮我呢。”袁琦乐呵呵地说道,“别的不用说了,快带我去向孙皇后献宝吧。”
说罢,王振带着袁琦欢欢喜喜地朝坤宁宫走去,向孙皇后献宝去了。
献罢钻石金镯,趁着孙皇后高兴之机,袁琦又说了宣德皇帝准备在文华殿东庑开办内书堂的事,进言孙皇后把王振派去读书,将来也好陪侍太子。王振也长跪不起,恳求皇后娘娘在皇上面前举荐。孙皇后得了只西洋钻石金镯心里高兴,再加上王振又是心腹,自然满口应承让王振一边侍奉太子,一边去内书堂读书。孙皇后还把袁琦着实褒奖了一番,说他忠心可嘉,办事能干,足可为宫中大任,袁琦不禁心下大喜。
袁琦从坤宁宫出来,走出皇城西北的北安门,回到自己在北安门外靖恭坊的家里时,已是戌时时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