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沉默足足经历了一刻时间,当他抬起头时,就看见萧何焦急等待的眼神:“将军有何想法不妨直言,下官可奏明陛下。”
韩信放下茶盏,双手打拱道:“下官可能要让陛下失望了。”
“将军不愿出山?”
“非下官不愿,实在无能为力也。入夏以来,下官身子每况愈下,一饭三矢,疲惫不堪。若随陛下出征,只能是累赘。”韩信说着就“哎哟”一声,起身朝后跑去。这一去将近半个时辰,回来后,他脸色蜡黄,满头冷汗,似乎真病得不轻。
萧何忙起身扶住道:“这是怎么回事,竟虚弱如此?下官定要禀明陛下,遣太医前来诊治。”
“多谢相国。”韩信喘着气言罢,捂着肚子又向后跑去。如此两番,萧何便不好再说出山之事了,只有叮嘱韩信好生将息,告辞出府去了。
萧何走了半个时辰后,韩信传来侯府撰掾,草拟一封信,遣了可靠之人连夜出城,前往赵地了。那一夜,韩信把自己关在书房,祈祷上苍护佑陈豨大军早日攻下长安。
因刘邦要出征,早朝暂罢,第二天天刚放亮,萧何就起身洗漱,乘了牛车朝未央宫而来。路上,他不断催促司御加快速度,司御赶牛快跑了几步,紧接着又慢了下来。见状,萧何感叹朝廷府库空虚如此,将相上朝连马车都没有,可战争却迟迟不能结束。更令他忧虑的是,韩王信、阳夏侯陈豨只是个开头,后面说不定还要发生怎样的暴风骤雨。
过了北阙,萧何直奔未央宫前殿,进了东厢门,刘邦已在那里等候。君臣见过礼后,刘邦问韩信可愿随军,萧何便将在淮阴侯府看到的一切从头至尾陈奏一遍。刘邦听着听着,神色就凝重了,及至萧何结束陈奏,刘邦便说了一句:“此乃预料之中的事。”待两人交流目光时,萧何就读出了诸多意味,果然,刘邦接下来的话就是:“如此一来,相国任重矣。”
萧何忙接上刘邦的话茬:“微臣明白。请陛下放心,朝野诸事,有太子监国,微臣鼎力辅佐。皇后柔韧不拔,后宫定晏然修睦,上下整肃。”
“朕的意思你明白?”
萧何郑重地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薄姬不用担心,赵姬更不在吕雉的视线内,只有戚姬是皇上最牵挂的。萧何站起来准备告辞:“明日于长安北门外举行出征誓师,微臣已将一切备好。”
刘邦觉得面对这样一位善解人意、体味上情的相国,任何叮嘱都显得多余,他唯一的表达方式就是当年走出沛县后惯常的举止——情不自禁地握住了萧何的手。
……
吕雉站在椒房殿的甬道上,看着长安城入冬以后第一场雪飘飘洒洒地落在宫苑的各个角落,仿佛给殿宇宫廷涂上了一层银色。雪不大,似乎只是冬的使者。
汉七年(公元前200年)长安落第一场大雪的日子,刘邦亲率大军进击反叛的韩王信与匈奴,经历了白登之围的风险;三年以后的这个初冬,刘邦又亲率大军北上讨逆,吕雉却觉得生活有时候简直有着神奇的相似。而陪伴皇上走过风雨年岁的她,一颗心总会盘桓在皇上周围,神魂相伴。
吕雉在心底诅咒那些反叛诸侯王,发誓若有一日落在自己手中,定要将之千刀万剐。她扬起手,轻轻拂掉落在肩头的几朵雪花,问春兰道:“夫人们都到了么?”
“启奏皇后,夫人们都到了,殿中听唤呢!”春兰很聪明,选择了“听唤”这个词。
“好,扶我去殿中。”此言吕雉听起来顺耳多了,眉宇间浮现出身为皇后的庄穆和威严。她故意放慢了脚步,轻轻地踩雪,悠悠地晃动着长发,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没有了当年在刘家庄的痕迹,从头到脚都透着皇家的雍容华贵。
在春兰扶持下,吕雉进了椒房殿的殿庭,夫人们立时站了起来,低眉垂首地迎候皇后。
“参拜皇后。”随着一声呼唤,戚姬带头跪倒在地上。
吕雉端坐之后,才扫视了一遍跪在地上的夫人们道:“平身,赐座。”
夫人们依次分两排坐了,椒房殿宫女们上了茶点,夫人们没有人动手端起茶盏,直到吕雉轻轻抿了一口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去触摸那精致的什物。
这时候,戚姬出列再度跪在吕雉面前,言语温柔地说道:“妾给皇后请安。”
吕雉方才还挂在脸上的随和,随着戚姬的跪倒而骤然消失,一双冰冷的眼神刺向她:“我听说,你在陛下面前言及改立储君之事?”
戚姬心头“咯噔”一声,顿时慌了神,忙低下头道:“废立事关国运,妾怎敢轻言?”
吕雉冷冷一笑道:“即便口中不说,保不定心中不想。”
“妾不敢想。”
“我说话你插什么嘴?”吕雉提高了说话的声调,“姐妹之中,就你妖媚,娇惯竖子。陛下将后宫之事交于我,我岂能任你等乱了纲序。你听着,陛下已立了刘如意为赵王,你应该知进退。明春陛下凯旋,我要谏言陛下,亲王们该到封国去,为朝廷担责。”
戚姬一直低头听着,正心绪烦乱间,忽然听到吕雉大吼一声:“听见了么?”
戚姬急忙低头道:“妾明白了。”
“哼!你且退下。”
紧接着是薄姬向吕雉请安,吕雉以同样严厉的口气要她管束刘恒:“你要恒儿明白,他和太子乃君臣关系,不可举止随意,不守规矩。若是让我看见,定要打他个皮开肉绽。”
薄姬只是听训,末了回一句“妾明白了”,再没有续话。其实她心里是清楚的,离京前皇上宠幸过一次,当面许诺从赵国回来后就要封刘恒为王。她不像戚姬,总想将儿子留在身边,她已暗暗打定主意,一旦册封,就命儿子离开京城,免得招来祸患。
吕雉正要对其他几位夫人训话,却见春兰上来在她耳边密语几句,吕雉的眉宇间忽地闪过吃惊的神色。夫人们相互看了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心中却盼着眼前的情景快快结束。
果然,吕雉开口说话了:“今日本是请姐妹们赏雪的,却不料中途有事。今日到此为止,各自回去管好自己的儿子,勿生是非。”
“谢皇后。”夫人们依礼履行完程序之后,才出了椒房殿。雪住了,太阳从云层里露出懒洋洋的脸。
薄姬紧走几步,赶上戚姬问道:“姐姐,宫里发生了什么事,让皇后急忙地散了大家?”
戚姬战战兢兢地回看了椒房殿,只是摇摇头,加快脚步离开了。薄姬很失落,望着戚姬的背影,轻蔑地说了一句:“如此胆小,还能成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