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公,您是王相国的高参,您的话王相国向来是言听计从。”
“林公,仪封大工规模不及祥符的一半,以仪封大工的费用核定祥符大工,已经为朝廷节约了大笔银子,总要给河道衙门一条生路。”
“是啊是啊,我在河工上二十余年,从来没有像这次大工如此吝啬。河工上已经一省再省,大家只知道埋头拼命也倒罢了,还要夺人性命,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就是,赵师爷不过是按惯例行事,依我们看,根本算不了什么。”
“河工还没完呢,寒了大家的心,将来抢堵决口靠谁?”
“赵知州是赵师爷的本家,他地下有知,也不答应治罪赵师爷。”
“合龙不顺,险情迭出,也不能只归咎于引河上的问题。俗话说慢工出细活,一个劲地急于合龙,苛责工期,恐怕也是原因之一吧。”
……
林则徐根本没有解释的机会,他只有答应去找王鼎:“相国,他们话里意思,要杀赵师爷,好像全是我的主意。”
“与你无关,是我非杀不可。我已经与朱河帅说得清清楚楚。”王鼎说,“少穆,你可不是胆小怕事的人,管他们说什么?”
“相国,我倒不怕他们说我什么,但河工毕竟离不开河道衙门的人。听他们的意思,如果不放赵某一马,他们就可能半路撂挑子。”
“他们敢!”王鼎说,“上一次收埽上玩花样,以致价格暴涨,我已经给了足了朱河帅面子,虽然没有点名,但已经警告他要好好约束这位师爷。可是还是出了这样的事情,搭进去了六条人命,我一再忍让,莫不是朱河帅把我的话都当了耳旁风?”
林则徐对河道衙门的风气比王鼎清楚,他为朱襄辩解说:“相国,这不能全怪朱河帅,他身在局中,有些方面也是身不由己。河道积习已深,积重难返,河道一众官员皆为赵师爷求情,可见他们视赵师爷所为理所当然。河道风气应当整顿,但此时万不可行。当此抢堵关键时刻,不能不委曲求全!”
王鼎为人耿直,当年执掌刑部,曾办过多起大案要案,从来不向权贵低头,连道光帝也称他为“黑脸包公”,并告诫群臣说:“你们可不要犯到王鼎手里,犯到他手里朕也救不了你们。”可是今天,他不能不向赵师爷之流低头。他愤恨地将手中的茶碗摔到地上,胸口急剧起伏。
林则徐连忙为他捶背,劝道:“相国,可千万别气出好歹来!祥符大工,离了谁也成,就是不能离了您!大工费用如此撙节,冰天雪地,民夫河中冲寒冒雪,全靠您的威望支撑着,换了别人,大工不知要拖到猴年马月!”
林则徐说得一点不假,前任河督文冲就曾经建议让河水漫流,过一两年再行堵口;河道上的人也颇有此议,是王鼎意志坚定,盯在大坝上督工,大家才不敢懈怠。
“相国,如果久不合龙,一旦桃花汛到来,则合龙更难。黄水漫漫,不但下游五十余州县继续被灾,危如累卵的开封城,如何能够抵得住再次冲泡?相国,为了数百万百姓,为了省城开封,您只有再忍忍了。”
王鼎重新坐下,说:“其实,受委屈最大的是你。你帮着我稽核收支,得罪了他们,真正是费力不讨好,我心里明镜似的。”
林则徐说:“相国,您让我来襄助您,一半也是为了我,知遇之恩,何以为报?受些委屈又有什么?目前也只能暂且笼络此辈,只图能够顺利合龙。”
王鼎说:“好,我们都且忍忍吧。你说吧,对这些人该怎么处置?”
林则徐说:“赵师爷此人,心术太坏,不能再让他在河工上。罚他一笔银子押回原籍看管;至于步继同,此人只是有些懦弱,干事还算尽心,钱守备是受了赵师爷的蛊惑,而且又是南河派来的人,将来挑引河、抢决口还要依靠南河的熟手,这两个人,不妨杖责警告,让他们戴罪图功。”
王鼎说:“好,我就给你这个面子。”
林则徐说:“相国,万万不可,这个面子您该留给朱河帅。给朱河帅,适足振作河道衙门一众官弁,给我,则适得其反。”
王鼎想了想,点头说:“我明白你的苦心,让朱河帅进来吧。”
林则徐出了席棚,见以朱襄为首,河道上的官员们都围在外面。朱襄问:“林公,相国答应了吗?”
林则徐摇头说:“河帅,相国在气头上,我是劝不下来,还得靠您的面子。还是您再劝劝相国。”
大工进行了重新分工,朱襄亲自监督挑挖引河,王鼎和河南巡抚鄂顺安分别坐镇西坝和东坝,共同负责抢堵龙口。慧成、张亮基等负责大工供料。按照朱襄立下的军令状,引河要在正月中旬前全面完工,大坝必须在正月底二月初合龙。
挑挖引河和两坝进占都在紧张进行。因上次抢堵口门收窄,水流激**,龙口附近冲深,越接近龙口,进占用料越多,开始还是从前二三占的用料,到了后来四五占还不止。快到金门占时,厢了二十余层秸料土石,仍然未能探底。大浪冲来,埽占虚空晃动,让人禁不住心惊胆战。王鼎昼夜守在坝上,督令抢厢修护。
到了腊月二十五,接到陕州六百里飞报,万锦滩志桩水位骤长二尺三寸。原因是天气转暖,上游全行解冻,桃花汛将比往年提前十余天。到了二十七日,东西两坝处的志桩水位已经长高六尺有余。王鼎与朱襄及河工熟手们商议对策,坝工补筑尚未完成,但如果水位继续涨高,口门收窄,水流必将更加激**,进占更为不易。尤其口门附近被冲出坑塘越来越深,埽占不易触底,有漂没或滚翻的危险。最后决定,提前放开引河口坝,减小口门水势。
这次引河挑挖得完全达到标准,有些地方加宽加深,口坝放开,主流完全复归旧道,龙口附近水势骤减,进占极为迅速。到了二月初四,东西两坝金门占都已厢好,王鼎特别慎重,两面以柳石枕加固,占顶再加重土,高出水面足有三丈五尺。河工上的人有信心,都说此次金门占结实异常,绝无后患。王鼎向道光奏报,将择日挂缆合龙,若无意外,二月上旬底合龙较有把握。
紫禁城养心殿西暖阁,道光帝与军机大臣们已经议政半个多时辰,还没有散的意思。事关重大,君臣都不敢稍有疏忽。
第一件就是湖北崇阳人钟人杰率众造反。崇阳是湖北南陲小县,居湘、鄂、赣三省交界处,俗话说天高皇帝远,向来民风彪悍。钟人杰是乡间秀才,平时以教书为生,虽是文生,却颇有胆略。年前崇阳县衙役到乡间捕捉抗粮的农户,钟人杰出头痛打了衙役。后来传闻知县要向知府请求调兵来捉拿“叛贼”,钟人杰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会合全县五十保乡民三千多人,攻入县城,开仓济贫,破狱纵囚,连知县师爷也杀了。事情闹大了,他干脆自称勤王大元帅,分设知县、千总等官,率众先后攻打通山、通城及江西的修水、湖南的临湘,如入无人之境,造反群众达到数万人,受扰各县纷纷报警。正月初道光帝就令湖广总督裕泰、湖北提督王允孝率领五千余人,会合从陕甘调来的两千余绿营进行围剿,至今仍无结果。
“裕泰、王允孝真是无用,七八千大军,会剿已近一月,却毫无进展。”道光帝日日盼望湖北捷报,但只收了裕泰的一次奏报,是关于进军部署。
道光帝的心情急切可以理解,但裕泰、王允孝要调兵遣将,再部署合围,总要十天半月,即便现在已经大获全胜,捷报也还在路上。
穆彰阿劝慰说:“皇上不必过于担心,钟逆不过是乌合之众,裕泰在督抚中也素有知兵之名,必能扫穴擒渠。”
“朕不是担心小小的崇阳乱贼,而是担心群起效尤。”道光帝说,“外患必起内忧。逆夷在浙江、福建攻城略地,半年之久尚不能一鼓**平,奕经反攻三城计划至今也无结果——最近有什么消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