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当天起程回伊犁,林则徐、全庆还有吐鲁番领队大臣海枚、同知福升送到城外。师爷走后,几个人在城外亭中小坐,林则徐对海枚说:“秋帆领军,吐鲁番有坎儿井引地下水灌溉,我第一次见到大为惊奇。据说吐鲁番物阜民丰,坎儿井之利功不可没。不知开凿一套坎儿井费用几何?”
海枚说:“坎儿井引水暗渠长短不一,竖井多寡也不一,要说一套具体花费多少,还真不好说。致堂更清楚一些。”
致堂是吐鲁番同知福升的字。他说:“短的二三百两,长的六七百两甚至上千两都有可能。”
林则徐说:“我有个想法,捐一千两银子,拜托地方雇请匠人,挖几口坎儿井,以为提倡,也算为吐鲁番百姓尽绵薄之力。”
海枚说:“让林公破费这怎么好?林公不必管了,我负责向吐鲁番文武劝捐,挖几条坎儿井好了。”
林则徐知道此事万万不可,不然吐鲁番官员不在心里骂娘才怪。他说:“秋帆领军,此事万万不可如此办理。我尽心是我的一片心意,怎么可以牵累地方?我说明白,我捐一千两,尽这一千两办事,而且领军千万不可再让地方官员捐资,不然仍旧是我牵连大家。”
福升说:“那是自然,回城我就找艾尼瓦尔老人商议,他是挖坎儿井的匠头,经验最丰富。”
回城吃过午饭,福升带着一个老人来见林则徐。老人留着络腮胡须,浓眉毛,大眼睛,脸颊消瘦,人显得很精神。他是艾尼瓦尔,今年五十六岁,是吐鲁番经验最丰富的坎儿井匠头。林则徐问他,一千两银子能挖几口坎儿井,艾尼瓦尔说,这要看坎儿井渠的长度。短的三四里,长的十几里都有。要是挖三四里长的,一千两银子能挖四五条;五六里七八里的,能挖三四条。
林则徐对挖坎儿井十分感兴趣,决定明天跟随艾尼瓦尔出城去寻找水源。出城往西北方向走了二十余里,来到一个三面环山的斜坡上,老人说:“林大老爷,咱们脚下一定会有水。”
林则徐问:“老人家是怎么知道这里一定有水?”
艾尼瓦尔说:“老辈传下的经验。老话说,‘撮箕地,找水最有利。’这个地方,像个撮箕,三面环山,三面的水都向这里汇聚,地下必定有水。”
林则徐点头说:“有道理。”
老人又指指四五里外的荒坡说:“那些地方土质不错,一旦有了水,就是上好的葡萄园。咱们到下面,确定出水龙口,就可以放线开挖。”
艾尼瓦尔让徒弟在脚下插上一杆红旗作为标志。
几个人下了山坡,走了四里多,坡度明显放缓。老人停住脚步,说:“林大老爷,龙口可以建在这里。再往下,坡度很小,不适合挖暗渠了。将来可以在附近建一个涝坝,夜里蓄水,白天灌溉。涝坝东西可以各挖几条明渠,将来这一片地方都能浇上水了。”
林则徐问:“一条坎儿井能灌溉多少地亩?”
老人说:“主要看出水量,如果水量大,一条就可灌溉五六百亩,小的话二百亩左右,依小人的判断,此地水源应当不会太小,三四百亩不成问题。”
林则徐说:“这一片地方足有两千余亩,一条渠肯定是不够。”
老人说:“山上插旗的地方,是水源的中心位置,将来可以向水源方向,多挖几条。第一条挖完后看水量,再挖两条或者三条,这一片地方就都可以灌溉了。”
“那就太好了。”林则徐又说,“老人家,我有一个问题请教,如果万一你选定的水源地没有水,却从这里一直挖进去,岂不是徒劳无功?”
老人说:“一般应该没有问题。龙口开挖后,会同时在水源地挖一口试水井,看一下水源深浅,然后调整暗渠的坡度和竖井的深度。”
艾尼瓦尔老人说:“像这条坎儿井,龙口距试水井大约四里有余,总要挖五六十余口竖井。”
林则徐惊讶说:“要挖这么多竖井?那得用多少人?”
老人说一般五六个人。一口竖井,井下两人,分别向不同的方向挖掘暗渠;井上一人,负责向上提土;再有一人,负责倒土。如果人手多,也可同时挖两口竖井,十来人就够了。“技术好的坎儿匠并不多,我一般是带着五六个徒弟。”
林则徐又问:“老人家,有一点我不明白,你的徒弟在竖井下分别向两边挖,如何保证所挖暗渠不偏离了方向呢?”
老人说:“这个简单,井下会挂一盏油灯,灯前再挂一个圆球,照着球的影子往前挖,每挖一段就停下来,看一下影子是否还居中,如果偏了方向,调整一下就是了。”
吃过午饭,艾尼瓦尔带领徒弟们圈定竖井的位置,在上面洒上石灰作为标志,第二天他将带徒弟们来施工。
晚饭前林则徐一行回到吐鲁番城,同知福升安排宴请。席间林则徐问福升,艾尼瓦尔只带五六个徒弟施工,进度太慢,可否增加人手,多条竖井同时开挖不是更快一些吗?
福升解释说,坎儿井匠人们也有类似门户之见,各自的技巧并不外传,因此一般只带自己的徒弟,很少合作挖一条井。
林则徐说:“我听艾尼瓦尔的意思,一条坎儿井快则数月,慢则一两年。那效率太低了。我的想法,最好明年开春能够用上。季节不等人,误一年就是一年的收成。几个匠头合作,带上徒弟们一起同时开挖一条坎儿井,几个月完工,开春就用上,多好!互不搭腔,各自闷着头干,一两年完不成一条,就误了两年收成,损失何其大!”
福升说:“是啊,可是匠人们有匠人们的规矩。”
林则徐说:“致堂,规矩是可以变的!你把匠人头请到一处,把我的意思说给他们,劝他们抛开门户之见,彼此合作,共同承揽,钱不少挣,见效还快,何乐而不为?而且借此机会打破封闭、互相交流,提升挖井技术,更是利疆利民的大好事。怎么样致堂,你费心劝劝他们如何?”
福升说:“林公这一指点真是醍醐灌顶,我今天就打发人发话给吐鲁番所有坎匠头,明天到我衙门会议。大人放心,应该没问题。至少大人捐的这几条井,我非让他们合起手来干不可。”
次日午饭前,福升来见林则徐说:“林公,你交代的事办成了!”
“对,他们愿意合作。”福升说,“他们还要把这次挖的井命名为‘林公井’。”
林则徐说:“万万不可。我只是想为吐鲁番百姓办一点事情,让人骂我沽名钓誉何苦来哉!”
福升说:“林公你听我说,这是匠头们共同的意见。他们的规矩,开挖的坎儿井,往往用匠头的名字来称呼,这次好几个匠头都带徒弟参与,用谁的名字也不合适,他们共同议定,就用林公井来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