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一个文文静静的年轻人上场了,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石锁、刀枪他都玩不转。
督标营水师参将摆摆手道:“你手无缚鸡之力,别来凑热闹,走,走。”像赶鸭子一样挥着手。
年轻人说:“招募水勇,不能只招武夫,将来也要有人记记账、调度调度粮饷,我干这个绰绰有余。”
站在身后的伍绍荣低头说:“回禀大人,他就是魏钧成。去年用了您的药方戒绝了鸦片,他说要打英夷,他算第一号。我看他意志坚决,就同意他来报名。”
“志气可嘉,孺子可教!”林则徐转头对刘保纯和督标营参将说,“你们两个可否通融一下,我走个后门,给小魏说个情如何?”
魏钧成也拿到了报到凭证。
又看了一会儿,林则徐和怡良打道回府,刘保纯则吩咐恢复平时的招募,安排专人在珠江上招募渔户。
伍绍荣一整天都在招募现场,晚上又在公行请刘保纯等一众官员吃饭。回到珠江南岸的伍家花园时,已经是十点多。他先去向老父亲报平安,他在院子里问:“老爷睡下没?要是睡下了,我就不去搅他的觉了。”
伍秉鉴咳嗽一声,在屋里说:“还没睡,你进来吧。”
伍绍荣进了屋里,见伍秉鉴坐在椅子上吸水烟,说:“爹,您还没睡?”
伍秉鉴问:“怎么,一整天又陪着知府大人招兵?”
伍绍荣说:“可不,刘大人爱面子,我们不在他会不高兴。再说,如今商务停顿,行里也没多少好忙的——今天应募的人更多,有好几千,对了,林大人也去了。”
伍秉鉴“唔”一声,说:“预料之中,这种事,林大人肯定要到场的。”
“看到林大人,人群像疯了一样。”伍绍荣说,“就像虎门销烟那会儿一样。真不知他身上有什么魔力,让他们大呼小叫。”
“这就是林大人的本事。”伍秉鉴说,“他办事总能站在理上,又极能把握人心。你看他到广东来,广东大吏,无论邓总督还是怡巡抚,还是豫海关,包括广州将军、水师提督、绿营提督,文武官员,哪一个不是唯他马首是瞻?就是小老百姓,也都如望天人一般。这就是本事。我敢说,他这番前去巡视,明天报名应募的会更多。”
“现在当然应募的人多,买卖都停了,码头上吃苦力饭的立即失业,那可是数万人呢!很多人去应募,看中的就是每月六元的饷银罢了。”伍绍荣说,“很奇怪,他们不恨林大人与英国人弄僵了,反而感恩戴德。”
伍秉鉴立即警告说:“你这话千万不要在外面说,会惹祸上身的!什么叫林大人与英国人弄僵了?英国人要贩卖鸦片,林大人奉命禁烟,能不弄僵吗?”
伍绍荣连忙检讨说:“我也就和爹您说说。”
伍秉鉴说:“你压根就不该这么想。小子,我可告诉你,你得看清现在林大人和义律到底在争什么。争的是规矩!林大人坚持的是大清的规矩,是天朝上邦的地位;义律争的是他们国家那一套,要与大清平起平坐。行商制度就是争执的一个重要方面,通过咱们与洋人贸易、管理中外贸易,就是大清的体面。如果最终义律赢了,行商制度就不存在了,行商制度不存在了,咱们这些行商还能像从前一样那么容易赚钱吗?所以,中英这场争闹,事关咱们行商的命运,从这一点讲,行商没有理由不站在林大人一边。”
“咱们行商不容易,到了内外不是人的地步。外面,洋商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呼来唤去,如同使唤小厮;内里,各级官员把咱当成唐僧肉,只要能管到咱的,都割上一刀,就连普通百姓,还背后骂我们是汉奸——与外人接触就是汉奸,你到哪里讲理去!”伍秉鉴喝口茶说,“可是咱们这些人发家,还不是有赖于朝廷的行商制度?牢骚归牢骚,真的取消了行商制度,受损最大的就是咱们这些人!为了咱们自身的利益,也得和朝廷站到一边,和林大人站到一边。咱们伍家数代人兴旺发达,积起这份产业,有一条你得记清楚,永远要和官府搞好关系,只要是官员无论大小,都不要开罪他们。”
伍绍荣说:“我记着呢,你放心吧。”
伍秉鉴说:“我不放心!你年纪轻,难免有时血气太盛,真怕你把对官家的不满写在了脸上。”
伍绍荣应一声,让伍秉鉴放心,转移话题说:“今天小魏子也去应募了,他已经唠叨了好几天,我想,就凭他手无缚鸡之力,去也白搭,没想到林大人当场讲情,竟然把他招去了。”
伍秉鉴说:“招去了也好,你可不能压制他。你想啊,他对林大人佩服加感恩,林大人要办的事,他没有不响应的;他受鸦片之害,鸦片是英国人运来的;他一心想下南洋,学生意挣大钱,可是英国人这么一闹,南洋一时半会又下不成了,要讲恨英国人,小魏是第一个。这两条横在他心上,就像一把刀,你说,他能不去应募吗?在他面前,你尤其不能说林大人的不是,切记,切记。”
伍绍荣说:“我对他很好,他是知道的。”
伍秉鉴说:“好又怎么样?我告诉你,你在他心里的位置,永远无法与林大人比。”
伍绍荣说:“我知道,是官就比我们大。”
沉默了一会儿,父子两人说起万一中英发生战事,将来的胜负究竟如何。伍绍荣说起今天林则徐的演说,颇不以为然。
“林大人太轻视英国人的船坚炮利。林大人算得上是眼界开阔的官员,可是他竟然也认为洋人膝盖不打弯,倒地就爬不起来。他现在还动员用火船去烧毁英国人的军舰,还当是三国时候吗?英舰外面都包裹着铁皮,就是停在那里不动,火烧赤壁的可能也没了。”伍绍荣说,“如果朝廷上下对英国人的认识都是这样的程度,将来打仗非吃大亏不可,何谈必胜?”
“我不这么认为。”伍秉鉴说,“你看到的只是术。朝廷不准官员私下与洋人接触,林大人对洋人了解不足也是情有可原,在一些具体的事情上难免会闹笑话。可是,从道上来讲,林大人是高明的。如果中国人都能动员起来,朝廷上下一致对外,英国人只在海上闹腾,正如林大人所言,中国必胜。别忘了,中国四万万人,真是投鞭断流嘛!”
伍秉鉴说:“那实在没处去想,且往好处想吧。也许,英国人到天津去,朝廷答应恢复中英贸易,他们就扬帆回国了。”
伍绍荣心里想:那怎么可能呢!
跟随英国舰队北上的“布郎底”号舰长胞祖在厦门附近接到远征军总司令懿律的命令,让他和翻译罗伯聘立即到旗舰“麦尔威厘”号上。
两人乘“布郎底”号自带的小艇赶到“麦尔威厘”号舷下,从舷梯攀上甲板,赶到舰长室,远征军总司令、全权大臣懿律和驻华商务监督、副全权大臣义律都在。懿律说:“根据副全权大臣的提议,交给你们一项任务,将巴麦尊勋爵写给中国宰相的书信,设法交给福建水师提督,写给水师提督的信和巴麦尊勋爵的亲笔信都已经备好。”
义律把一封未封口的信交给胞祖,信封上写着“大英国钦命海军总司令呈中国钦命水师提督台启”。他叮嘱道:“你们一定记住,天朝的官员只允许外国人以禀帖的形式与他们通信,也就是把一切外国人都视为他们的下级,而且只允许通过行商向他们转递。从现在开始,这一规矩已经成为历史。这次投书就是以书信的形式,并且以完全平等的地位来说话。福建水师提督衙门就在厦门,如果提督在,你们最好直接面交;如果水师提督不在这里,那么你们把信交给这里的最高官员,确保由他转交。记住,如果办事的人非要你们给厦门的官员写信,而且我相信,他们一定会要求你们以禀帖的形式,那么你们绝对不能答应。大英帝国是海上最强国,不是向中国进贡的蛮夷。”
翻译罗伯聘是个中国通,便问:“这封信为什么不交给福建的巡抚或者总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