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皇上下旨吧!”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刘彻,等待他的裁断。大殿里静极了,只有窗外的雨声。刘彻的心中此刻也正经历着疾风骤雨,窦婴的奏请如雷声滚过他的心田。其实,在刚得知赵绾自尽的消息后,他就想到了出兵。但是,他不能不对此引发的后果做出慎重的权衡。
事情的关键不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太皇太后,而是与她有着盘根错节关系的刘姓诸王和窦氏一门。倘若那个远在淮南的刘安借此兴风作浪,以“营救太皇太后”的名义,号令刘姓诸王对朝廷发难,那无疑是一场新的七国之乱。流血也将在所难免,刚刚开始的新政也必然搁浅,而且他还要背上不孝的罪名,这对以仁孝治国的朝廷将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刘彻终于打破了难耐的寂静,把想法和盘托出:“匈奴虎视眈眈,诸王心存异念,朕不愿再起兵戈。眼下朕与众卿宜以静制动。”说完,刘彻跨步上前,握着窦婴和田蚡的手道,“卿等怕死么?”
窦婴双眼有些发红,他似乎听到了皇上胸中的波涛,慨然道:“臣既为大汉宰辅,当效法商鞅,死何足惧?倘社稷要臣赴死,臣义无反顾!”……
一大早,永寿殿詹事就传来太皇太后口谕,要王娡、刘彻、窦婴、田蚡、严助紧急到永寿殿议事。
他们一进永寿殿,就只见羽林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从宫门口一直排到大殿前;殿门外还布置了百名卫士,由太皇太后的族中兄弟,现任长乐宫卫尉窦甫带领。在他们后面,宫娥和黄门站成整齐的队伍,垂手而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窦宇远远地瞧见皇上和太后的车驾进了宫院,立即向内传话:“太后、皇上驾到……”
窦婴、田蚡、严助紧随在太后、皇上之后,鱼贯而入。窦婴用余光轻轻地环视了周围,他发现一向称病不出的许昌今天也来到了太皇太后身边,站在他们旁边的还有石建、石庆和庄青翟,显然,他们早已知道了赵绾自杀的消息。
刘彻暗暗打量着母亲,此时她已是目光黯淡,神情庄严,他们双双跪倒在太皇太后面前,行礼道:
“臣妾叩见母后!”
“孙儿叩见祖母!”
“知道为什么召你们来么?”
“臣妾不知,还请母后明示!”
“装什么糊涂?”太皇太后扬起脸,似乎透过瞽目,看到了刘彻母子的恐惧,“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串通一气,架空哀家。说!你们意欲何为?”
“启禀母后!”
王娡正要说话,太皇太后厉声打断道:“没问你话,站到一边去!”
她按照自己的臆测,把脸转向刘彻,喝道:“说!哀家哪里对不起你了,你竟然做出此等忤逆不孝之举?”
刘彻平静地答道:“孙儿自登基以来,夙兴夜寐,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惟恐上负祖宗,下负黎民。每遇大事,总不忘请示祖母。孙儿不明白,是什么地方惹祖母不高兴了。一大早,您就终止了孙儿的早朝。”
“放肆!”太皇太后声嘶力竭斥道,“你还敢狡辩。石庆!”
“臣在!”
“把证据拿给他看!”
“诺!”
石庆捧着赵绾奏章的草稿,走到刘彻面前:“皇上,这是逆贼赵绾进谏皇上毋事事禀奏太皇太后的奏章草稿,请您过目。”
刘彻接过竹简,大略浏览了一下,不再说话。
大殿里静极了,大臣们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只有太皇太后急促的呼吸敲击着每个人的心,一种天塌地陷的气氛笼罩着永寿殿。刘彻在这种沉闷的空气中迅速地调整着自己的思路,他决计即使面临巨大的压力,也不能让赵绾背上逆贼的罪名。
赵绾有什么错?他不就是希望朕能将新制推行到底么?他所求的不就是朕能够独立主持大汉的朝政么?刘彻想到这里,愤然地站起来,面向太皇太后道:“赵绾一向忠于朝廷,他怎会写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奏章呢?一定是有人从中陷害,孙儿还请祖母明察,千万不能中了小人的奸计!”
“哼!”太皇太后冷笑道,“这样说来,倒是哀家错了?”
“孙儿不敢!”
“证据摆在面前,你仍然执迷不悟。庄青翟!”
“臣在!”
“念给他听!”
庄青翟出列,摊开手中的竹简,高声念道:“查御史大夫赵绾,自建元元年以来,不思报国,恃权弄威,目无朝廷,唆使其亲属,在代郡肆意侵占民田数百顷,致死人命数十条,民怨沸腾,怨声载道,罪在不赦,有负皇恩。为大汉社稷计,将赵绾革去官职,族其户。”
刘彻愤怒至极,从庄青翟手中夺过竹简,大叫道:“诬陷!这完全是诬陷。赵绾作为谏官,岂敢如此妄为?”
可是,随着庄青翟将百姓诉说的一桩桩案件摆在他面前时,刘彻的额头渗出点点汗珠,他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他没有想到自己孜孜以求的还田于民,倒成了豪强们掠夺兼并的契机。可有一点他很清楚,那就是身在京都的赵绾与这些没有任何关系,他自去年被任命为御史大夫后,就再没有回家乡。
但事已至此,刘彻觉得任何的辩解都是徒劳的。他转过身,带着深深的负疚跪在太皇太后面前道:“都是孙儿用人失察,请祖母恕罪。”
“不仅是皇上,”太皇太后开始把打击的目标扩大到刘彻身边的大臣上,“还有你们,窦婴、田蚡,作为皇上身边的重臣,却朋党比周,屡进谗言,排斥异己,撼动国基,毁我社稷,该当何罪?”
窦婴与田蚡双双跪下了。太皇太后旋而又训斥起王娡来:“还有你,身为国母,放纵一个孩子搞什么新制,摒弃自太祖高皇帝以来的黄老学说,把朝廷搞得混乱不堪,鸡犬不宁。哀家虽多次提醒,你等却一意孤行,才致今日逆贼猖獗,忠良见弃,真让哀家寒心。”
太皇太后越说越气:“刘彻!哀家告诉你,哀家可以把你扶上皇位,也可以将你拉下来。哀家不能看着当年新垣平的闹剧重演。”
太皇太后重提新垣平旧事,这让窦婴心中一惊。这不是把设明堂与新垣平装神弄鬼、蛊惑先皇孝文帝相提并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