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这就叫敲山震虎。这就叫瓦解而走,遂土崩而下。”
这话原本是刘安在《鸿烈》中说给刘彻听的:“纣之地,左东海,右流沙,前交趾,后幽都,师起容关,至蒲水;士亿有余万,然皆倒矢而射,傍戟而战。武王左操黄钺,右执白旄以麾之,则瓦解而走,遂土崩而下。”
这话分明将刘彻比作纣王,有要挟的意思。不想却在淮南国应验了,正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啊!
从元朔二年推行“推恩制”起,倒下的诸侯王有多少?燕王、齐王、淮南王、衡山王,有哪家王室不是后妃争宠,导致互相残杀;又有哪家王室的翁主不**呢?
那个在京城被捕的刘陵自不必说,就说衡山王刘赐的女儿无彩吧,说起来她也算是皇上的同宗皇妹,先是在夫家不守妇道,后来回到娘家,又与门客通奸,她们还有资格自称高皇帝的后人么?
刘彻慢慢将手中的笔搁在案头,觉得心头隐隐作痛。
“宗室至亲,疆土千里,列在诸侯,不务尊藩臣职,而剸怀辟邪之计,谋为反叛;又**后宫,身灭国除,固然其责在己,然也是朕为君之无德啊!”刘彻自言自语着,起身伸了伸胳膊。
从早朝后,他就在宣室殿全身心地批阅奏章,看着皇上从政务中摆脱了出来,包桑忙奉上茶点,轻手轻脚地来到刘彻面前:“皇上忙了半天,也该喝口茶了。”
刘彻接过茶水,喝了一口,却没有对茶的味道作任何评价,而是道:“你说藩国谋叛,是朕之过吗?”
听皇上如此沉重的问题,包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事实上,这样的问题也不是他能回答得了的。他十分谨慎地选择适合的句子:“淮南、衡山密谋反叛已久,上逆天意,下违民心,皇上依律治之……”
刘彻摇了摇头:“朕记得荀子说过‘故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教而不诛,则奸民不惩。’自建元以来,朕倡尊儒术,其间不少诸侯国一方面上表大谈礼仪,另一边却背地里朋党比周,一旦事发,牵连无数之人,这岂非朕之过?”
包桑赶忙道:“皇上圣明,天下之福。”
此时,一位黄门进来禀奏,说张汤求见,现正在塾门等候。
刘彻知道,张汤来见必是与淮南王的案子有关,于是便要包桑宣他进殿。
果然,张汤一进来,就向刘彻禀奏道:“大将军昨夜在府中遇刺!”
刘彻闻此“呼”地站了起来惊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大将军昨夜遭遇了刺客。”
“怎么样了?受伤没有?”
“大将军身经百战,勇力无比,刺客岂能得逞。”
“刺客现在何处?”
“刺客被大将军制服,饮剑自杀了。”
“哦?此人难道就是太仆奏章中提到的游侠陕寒孺?”
刘彻挺了挺身体,随意翻了翻案上的表章,思路顺着刺客一案,迅速地扩散开来。
虽说卫青遇刺只是淮南一案的余波,但在议立太子的关键时刻,陕寒孺的出现还是让他吃惊和震怒。自元朔五年中朝外朝分设以来,卫青在朝廷的地位不断提升,这不仅引起刘姓诸侯王的关注,也成了匈奴人袭击的对象,难免遭朝里妒贤嫉能之人窃恨。
联系到近来关于册立太子的廷议,他顿时感到了此案的严重。
“朕以为,行刺者绝非陕寒孺一人。”
“臣也以为如此。”张汤深谙皇上需要怎样的答案,“据大将军所言,陕寒孺潜入期门军大营后,因其敬事而被擢拔为什长。故臣以为,军中必有陕寒孺同党潜伏,请皇上命人严查,绝不可使人漏网。”
“爱卿所言极是。此事就由爱卿协同大将军去办。”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刘彻道:“朕阅看奏章累了,爱卿就陪朕到殿外走走如何?”
“微臣遵旨。”
自从进入九卿行列,张汤对皇上的起居习惯有了比较清楚的了解。说是走走,其实就是想寻找个宽松的说话气氛,将想说的话题延伸。
沿着宫殿的复道一路走来,长安城日渐深浓的春色尽收眼底。
在刘彻眼里,这些年年岁岁相似的风景,早已司空见惯,只不经意地瞥上一眼,就匆匆离去。
但是,当他将目光投向蓝天时,脚步却挪不动了。
原来,几朵白云间飞来一只色彩艳丽的风筝。
那是一只展翅的“雄鹰”,扶摇奋翔,追着云彩,尾翼后飘着一条细细的丝线,延伸到目光不可及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