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的心就跟着那条丝线去了。他想象着这都城的某一个角落,那里一定有一位掌握着这条线的人,那人的心此刻一定和自己一样,飞游在蓝天白云间。
刘彻忽然对那种自由十分向往。他觉得与威加四海的相伴随的只有寂寞。就像这当空的太阳被膜拜,可留在天空的,也只有它孤零零的身影。
他太专注了,张汤只能隔着几步远站着,生怕不慎打扰了皇上。
很久,刘彻才回过头来问道:“爱卿儿时没有放过风筝吧?”
张汤摇了摇头:“臣儿时乃一乡间顽童,常常惹家父生气。”
“呵呵!”刘彻不再关注那风筝,而是迈着轻快的步子朝前走去,“说来给朕听听。”
张汤紧追两步,跟上刘彻的脚步:“臣儿时家父任长安丞,他一心只想着让臣苦读,待有一天报效朝廷。家父治家甚严,从署中回到家中,就查阅微臣的功课。故臣早在少年时期,就跟随家父学写断狱文书。臣幼时不晓人事,常对家父多生怨恨,直到臣主持廷尉府后,才真正体味了他的良苦用心。”
“原来爱卿会审案乃是家传哦!朕少年时,也曾经做过许多好笑的事情。从被立为太子的时候起,朕就明白,朕不会再有自由自在的生活了。不仅朕,就是太子将来也一样……”
刘彻毕竟是刘彻,他不会一直沉湎于对“自在”的向往中,他必须面对一大堆亟待解决的难题。他的思绪又转到“淮南案”上来了:“爱卿对淮南案中的刘陵、严助和伍被想如何处置呢?”
“臣正想听皇上的旨意呢!”
刘彻顿了顿道:“朕阅了廷尉府呈上来的案卷,觉得刘陵潜伏京城,刺探朝廷情报,又与多人**,败坏风俗;淮南王太子刘迁密谋反叛,罪不容赦,应处以弃市。”
“皇上圣明。”
“这也是藩国诸侯王们的意思。他们倒行逆施,人神共愤!至于伍被,在淮南王多次密谋造反时,倒能够陈说利害,朕的意思……”
刘彻打住了话头,等待张汤的回答。
“皇上的意思是要臣对伍被从轻发落?”张汤上前施了一礼便道,“皇上,万万不可。”
刘彻皱了皱眉头道:“朕不是这个意思,朕只是觉得他和淮南那些执意谋反的罪臣不大一样,看是否有被逼之嫌?依爱卿之见,该如何判处呢?”
“皇上恕臣无罪,臣才敢说。”
这就是当皇上的难处,随意说话的气氛都没有了,刘彻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朕这不是与爱卿散步么?哪来这么多忌讳。”
但是,张汤还是先谢过刘彻,才说道:“伍被虽有雅词,但据他的交代和刘迁的狱词,表明几乎所有的反计都出自他手。他尤其不该让刘安煽惑诸侯叛乱,更不该派游侠刺杀大将军。”
“哦!原来行刺一案的始作俑者是他。”张汤在与刘彻的目光相撞时,就从中感觉到了一种冰冷,“行刺大将军,想撼我大汉中流砥柱,岂能饶恕?就依卿奏,待到秋后,处以弃市。”
凭栏望去,高大的北阙在春日下显得雄伟而又庄严。
睹物思人,刘彻心中又是一层波澜。
这是大臣们出入的地方,多少年来,或回朝复旨,或外放辞行,或陈奏朝事,或出使藩国,这里曾站过多少名臣良将。
赵绾、窦婴、田蚡、主父偃,还有……一想起严助的名字,刘彻就心中隐隐作痛。建元以来,力鼎新制的大臣中,他是仅存的一位。
可他……是从何时与朕离心离德了呢?一个那么锐意进取的儒生,怎么会堕于金钱,惑于美女呢?
刘彻提出了这些自问,他已没有心思追寻其间的细节了,而是顺着思绪,反思自己的作为。
是的,多年来,总以为是重用他的,却忽视了他的感觉。他怎么会对韩安国、李蔡、公孙弘的平步青云而无动于衷呢?知人而不善任,此朕之过也。仅凭这点,朕也应该宽恕他。
“那么,另外一个人呢?”刘彻以征询的语气问张汤。
“皇上指的是严助么?皇上的意思是……”
“他走到今天,朕亦有责……建元以来老臣,赵绾冤死,窦婴伏诛,田蚡病薨,韩安国殉国,活在世上的就只剩下他了。”
张汤忽然觉得皇上今天邀他散步绝非是闲适之举,而是为了严助,甚至所谓宽恕伍被也不过是为了眼前的话题作铺垫而已。
从将严助投进廷尉诏狱的那一刻起,张汤就清楚,如果让他翻过身来,那就等于在朝内树立了一个政敌,而且严助犯下如此罪行,他更不能置大汉律令于不顾。
张汤没有丝毫的犹豫,坚定地回道:“皇上!臣以为必须严惩不贷。”
刘彻笑道:“爱卿今日是怎么了?朕一说到罪臣,你就以为朕要赦免他们,朕是那种视律法为儿戏的人么?”
刘彻这话一出口,就惊出张汤一身冷汗,他顿时就跪倒在复道上了:“皇上息怒,臣罪该万死。”
刘彻又笑道:“朕何曾发怒了?你起来说话。”
张汤站了起来,他见刘彻又向前慢步而去,他和包桑便连忙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