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皇儿前几天读苏麻喇姑姐姐点读的苏东坡的《前赤壁赋》,赋中有这么两句:‘桂棹兮兰桨,击空月兮溯流光。’这‘兰桨’不就是兰木做的船桨吗?也许就是梅杏兰这样的兰木做的……”
孝庄十分高兴儿子的联想,考问道:
“能背诵了,会讲吗?”
“会的。这两句文章里说:摇起桂木做的棹啊兰木做的桨,划开清澈的流水,去追寻江面上那粼粼闪烁的月光。”
“好!好一个‘桂棹兮兰桨,击空月兮溯流光’!赤壁月夜之情景,令人神往啊!苏麻喇姑,你好好教他,不仅要他会弄棹划桨,还要他把我们送到月光粼粼的仙境中去。婉儿,快折几枝梅杏兰花要伊罗根送交摄政王,武英殿议事一完,就请摄政王来这里赏花。”
婉儿应诺折花送给伊罗根去了。孝庄回头对站在身后的孙树万说:
“你别心疼几枝花,要叫这御花园重现芳华,还得摄政王拨给银两呢!”
孙树万高兴得忘了自己站立的位置,急忙跪倒,在孝庄的背后谢恩,而且叩头不止。
孝庄笑了,大家都笑了。笑声中,宁寿宫膳房的领催、厨役,抬着备好的酒宴向万春亭走来……
武英殿在沉寂中酝酿着一场血腥的厮杀,多尔衮都看在眼里。他深知这种沉寂意味着什么:武英殿处于两黄旗势力控制之内,任何一点风声泄出,都会招致不堪设想的后果,特别是宁寿宫那个女人,绝不会对今天的会议不闻不问。他决定尽早结束这场战斗,便在这紧张气氛即将爆炸之前,用阴森可怖的微笑作前导,打破了这紧张的沉寂:
“四年前盛京继位的那桩公案,今天该了结了。四年来流传于朝野的种种猜测,今天该得到澄清了。我感谢当时当事的知情人揭开了内幕,更感谢索尼和郑亲王亲临现场,这样,就免去了朝臣们的‘偏听则暗’,不再装着满肚子的狐疑了。我感谢今天到会的所有的人……”
这阴阳怪气、迷离凝重的话语,从多尔衮的嘴里迸出,比往日摄政王的厉声训斥更为可怖,使人们惊诧而心神战栗。人们感到陌生而捉摸不透。
多尔衮拂去了脸上的微笑,张口送出了一阵轰响的雷鸣:
“四年来,许多人在背后议论我,咒骂我,说我是‘阴谋篡位的野心家’,是‘皇上继位的争夺者’,骂了我整整四年。今年,大家看得清楚,听得明白:在太宗皇帝驾崩之后,确实有人图谋继嗣篡位,但不是我多尔衮,而是豪格和他的这群死党,而且直至今日,还在用各种阴谋伎俩,企图篡夺皇位……”
人们醒悟了:多尔衮把自己与皇上福临连在一起,占据了最有利的阵地。凡是反对多尔衮的人,都自然成了图谋篡位的叛逆。
“请问:四年前,是谁首先反对豪格继位?是我多尔衮。是谁在崇政殿首倡皇上登极?是我多尔衮。是谁拒绝了诸王贝勒的跪请继统?还是我多尔衮。多尔衮何罪?不就是从太宗皇帝驾崩之日起,就毅然站在皇上一边,和这个‘逆党’作对吗?……”
人们惊愕了,也看清楚了:多尔衮重写了四年前那段历史,剥夺了索尼、济尔哈朗赖以生存的资本,抓去了拥立福临继位的大旗,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处置这些对手了。
“不错,四年前,我处死了反对皇上继位的硕托、阿达礼。大贝勒,为了这件事,你至今还在怨恨我吧?四年来,我处死了豪格的心腹俄莫克图、伊成根、杨善、罗硕。郑亲王,这就是你咒骂我‘残忍成性’的由来吧?四年来,我还撤换了一些同情这个‘逆党’的六部官员。索尼,这就是你叫嚷‘多尔衮在大换班’的依据吧?可这一切,都不是为了我多尔衮,而是为了年幼的皇上。
“我现时再一次郑重申明:俟皇上春秋鼎盛,多尔衮即行归政,永不干预朝事。但在归政之前,决不允许这个觊觎皇位的‘逆党’存在!决不允许任何人为非作歹!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要交给皇上一个忠诚效力的朝廷和一个稳固的江山……”
杀气腾腾,信誓旦旦,人们全明白了:多尔衮又开了杀戒,屠刀会很快落到豪格、济尔哈朗、索尼的头上,也许还要带走一大堆人的生命。
果然,六部尚书们立即挥动大清刑律之剑,向这群“俘囚”杀来:
吏部尚书巩阿岱的讨伐声震动着武英殿……
刑部尚书吴达海“依法论处”的吼叫声摇撼着武英殿……
兵部尚书韩岱深恶痛绝的叫骂声污染着武英殿……
户部尚书巴哈纳、礼部尚书郎球和工部尚书的附和声充斥着武英殿……
在阿济格露骨的迫胁和多铎精心的引导下,参加九卿会议的议政大臣们最终做出了“公正”的判决:
肃亲王豪格,论罪当死。
郑亲王济尔哈朗,论罪当死。
镶黄旗旗务总管大臣索尼,论罪当死。
鳌拜、塔胆、图尔格,论罪当革职削爵,流放边远。
图赖虽已死,论罪当革去爵位,掘墓鞭尸。
尼堪、满达海、济度、博洛,论罪当降职罚金。
刑罚之重,人数之多,处置之迅速,使人们目瞪口呆,连吞齐、尚善等也陷于瞠目结舌。武英殿沉寂恐怖,大家都在等待着多尔衮的最后裁定。门内执刀的护卫们,做好了拘捕罪犯的准备,用警觉而凶狠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济尔哈朗、索尼、鳌拜、塔胆、济度……
突然,大贝勒代善发出一声惊恐而痛苦的尖叫,身子一**,滑滚落椅,昏迷在多尔衮高踞的方台下。人们在这突然出现的凄凉悲惨的事态面前,似乎都心神麻木了,手脚僵硬了,谁也没有反应,也不敢有所反应,只是呆呆地望着满脸杀气的多尔衮。只有满达海扑向年老父亲时的痛断肝肠的哭声,在武英殿里孤单单地回旋缭绕着……
御花园里,梅杏兰旁,万春亭中,欢愉喜悦的气氛高涨了,弥漫了。
孝庄倚在梅杏兰旁的藤椅上,听着孙树万关于梅杏兰栽植、培土、剪枝、浇灌、灭虫、催花的技艺和明朝末代帝王后妃在这梅杏兰下的种种逸闻趣事,不时发出舒心惬意的询问声、赞叹声和欢笑声。
福临在通向万春亭的曲栏幽径里,和董鄂女低声细语着,把一朵梅杏兰花插在董鄂女的头上,目不转睛地端详着。
苏麻喇姑在万春亭里,帮着送膳的领催、厨役迅速摆好了膳桌、椅凳和餐具。因为今天是皇太后、皇上、摄政王同桌进膳,在座位安置上颇费思索,经过反复斟酌,她指使领催把孝庄和皇上的座椅安置在餐桌正面的主位,把多尔衮的座椅放置在餐桌左侧的客位。这样就明显地表示出上下的差别;你摄政王到什么时候也在皇太后和皇上之下啊!为了不使这畸形的座位安排过分地刺激多尔衮,她指使领催在餐桌的右侧安置了一个座凳,准备破例地请孙树万侍坐,以便皇太后的询问。这样一来,既解决了座位安排上的均衡,又降低了多尔衮的身份:你摄政王在什么地方,也都是皇上的臣子啊!在进膳前的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她要领催、厨役打开盛置膳食的红漆食盒,仔细地验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