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宫女奉孝庄的旨意折了几枝梅杏兰,准备送给慈宁宫的孝端皇太后,寿康宫的皇贵妃和寿安宫的皇淑妃。她俩说笑着穿过花坛走向万春亭时,惊扰了一群戏花的蝴蝶,蓦地飞起,凌空盘旋,把花坛里百花绚丽的色彩,带到了绿树碧叶之间,在阳光中展现了一个百蝶争妍的奇观。她俩高兴地叫了起来,叫声惊动了幽径上低声细语的福临和董鄂女,惊动了万春亭上验看膳食的苏麻喇姑、领催和厨役,惊动了梅杏兰旁听闻禀奏的孝庄和孙树万,人们都为这奇观异景所吸引,聚集到万春亭边,观赏着,指点着,议论着。
百蝶戏春,百年难遇啊!那轻盈的身影,那飒爽的神姿,那草绿色的身躯,那金黄色的双翼,双翼上那五色闪亮的花纹,衔着春意,漾着春色,**着春风,在春光中轻飞曼舞,徐徐移动,飘过曲径篱笆,飞过碧树绿屏,在万春亭的飞檐画角上绕了一个圈子,又回身落向了那株亭亭玉立的梅杏兰……
孝庄站在万春亭上看着,指点着,赞叹着,心里禁不住地叨念着:“百蝶戏春,又是一个好的征兆啊……”
苏麻喇姑似乎猜中了孝庄的心思,大声说道:
“皇太后今儿个设宴赏花,百蝶结队助兴,可见花鸟鱼虫也是知恩知情的。皇太后,这是皇太后和皇上的座位,这是摄政王的座位。今个儿不是内廷宴、宗室宴,奴婢在这里为‘御花园主事’孙大人安置了一个座凳,以便皇太后有所询问。不知这样妥当不。”
孝庄一眼就看出苏麻喇姑这样安排的用心,嗔怪地看了苏麻喇姑一眼,似乎在说:请人家吃酒,还要给人家一个耳光,亏你想得出来。随即笑着说:
“你想得对,赏花不请养花人,还赏什么花!我还要叫孙主事给摄政王敬酒呢……”
这时,婉儿急急走进琼苑西门。董鄂女眼尖,发现了,立即禀奏了孝庄。孝庄以为多尔衮即将来临,便吩咐苏麻喇姑上膳。
那时,清宫虽然成立了光禄寺这个机构,并设立了大官署、珍馐署、良酿署、掌醢署等专管筵宴吃喝的部门,但筵宴的等级还没有最后确立,膳谱还没有最后定型,肴馐的花色形味还没有后来那样讲究;满席分六等、汉席分五等的细则内容,光禄寺的专家们尚未著书立说,成为法典。所以,宫廷筵宴并不像后来那样豪华,一桌膳食竟达几十种、上百种之多。当然,和大清在山海关外时的情形相比,满洲贵族已开始向美味佳肴进军了。
苏麻喇姑一声令下,领催和厨役们用熟练的动作,迅速在万春亭里摆好了一桌酒宴。领催随即向孝庄跪行大礼,高声禀报了菜单:
“大碗菜四品:燕窝锅烧鸭子、燕窝白鸭丝、燕窝红白鸭子、燕窝什锦攒红。
“中碗菜四品:燕窝肥鸭丝、熘鲜虾、三鲜鸽蛋、烩鸭腰。
“碟菜四品:燕窝炒熏鸡丝、肉片炒鱼翅、口蘑炒鸡片、碎熘鸡。
“片盘二品:挂炉鸭子、挂猪肝。
“玉泉酒四瓶。”
孝庄听着、看着,心里十分满意,传谕领催起立,抬手招呼站在台阶上的孙树万:
“孙主事,快来入座。你坐在我的对面,皇上坐在摄政王的对面,我们四人各占一方。给摄政王敬酒时,你把刚才对我说的再重复一遍。皇上、你、我,我们三人联手,逼他摄政王掏出银两来……”
孙树万如痴如呆,脸上堆满了笑,忘记了回答,忘记了谢恩,受宠若惊地笑啊!
“皇太后,武英殿出事了……”
一声惊报,人们呆然:孝庄手扶座椅愣住;福临一把抓住身边的董鄂女,脸色苍白了;孙树万一时发呆了,笑容变僵;宫女、领催、厨役傻了;连胆大机敏的苏麻喇姑也有些蒙了。
“出了什么事情?”孝庄的声音有些发抖。
“听说郑亲王被拘捕,索尼也被拘捕了……”
“还有谁?”
“奴婢不知。伊罗根带着十名侍卫去武英殿査问,要奴婢速报皇太后……”
孝庄的心一下子乱了、冷了,发颤了。她觉得两眼发花,周身像散了骨架,一种被欺骗、被愚弄、被侮辱的感觉涌上心头,凝成一口闷气憋在胸口。她真想哭,但哭不出来,急忙闭上眼睛,怕泪水夺眶而出。
福临在一阵惊恐之后,立即明白了事态的严重。他猛力推开董鄂女,想要发作,被苏麻喇姑一把拉住。福临转身扑在苏麻喇姑的肩头,咬紧牙关,咬着愤怒,眼泪却流了出来。
伊罗根带着十名侍卫赶到了。他跪倒在万春亭下,向孝庄禀报:
“皇太后,多尔衮骗了皇太后。武英殿会议是个圈套……”
孝庄睁开了眼睛。
“他翻了四年前阴谋争夺皇位的案,纠集何洛会、冷僧机、锡翰、吞齐、尚善、努赛一伙,把肃亲王、郑亲王、索尼、鳌拜、塔胆打成了‘叛逆死党’……”
孝庄的脸上腾起了杀气。
“宗人府和议政王大臣会议议决:肃亲王,论罪当死;郑亲王,论罪当死;索尼,论罪当死;鳌拜、塔胆……”
突然,一声疯了似的惊叫打断了伊罗根的禀奏:
“天哪!我的梦……”
人们抬头一看,孙树万喊声未尽,身子向后一仰,直挺挺地跌落到万春亭的台阶下。婉儿急忙搀扶,抱起来的是一具脑后出血的死尸。婉儿痛哭失声,人们拥了过来,看着口目不闭的老园丁,眼泪唰地流了出来。
孝庄没有动,像一尊石像站着。她的眼睛没有泪,却冒着火。她猛力掀翻堆满美味佳肴的餐桌,在杯盘撞击碎裂声中,奔下了万春亭。
两个宫女手中的几枝梅杏兰花,在人们的哭声和杯盘碎裂声中,失落在孙树万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