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朱高煦应了一声,随即对枚青一挥手。他躬了躬身,旋一溜烟儿去了。
枚青走后,朱高煦心神不安地在房中连连打转,史复知他方寸已乱,遂劝道:“王爷沉住气,一切等庄敬打探清楚再说!”
“本王如何沉得住气!”朱高煦一脸焦虑道,“要是姓沈的漏网那倒也罢了,可要是被抓住,那咱们可真就要遭灭顶之灾了!”
“也不见得!”史复又想了想,淡淡地说了一句。
“不见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朱高煦诧异地望着史复。
史复分析道:“就算沈文度被抓,但他走私精铁之事,我汉府只是在幕后操纵,和他接洽的是纪纲。他就是招供,也只能牵扯到纪纲!”
朱高煦双眼瞪得似铜铃:“纪纲要是被抓,你能保他不供出本王?他要一招,咱们也脱不了干系!”
“干系是脱不了,但未必就是灭顶之灾!”史复强自镇定道,“走私的事,王爷可有下过一道手令?可有片纸落在纪纲手中?就算纪纲招供,只要拿不出物证,那您也可矢口否认,这就是转圜的余地!”
“可即便如此,父皇也会疑上我!”
“两害相权取其轻,怀疑总比被坐实了好!”
“唉……”朱高煦满脸愁容地叹了口气。就在今天早上,他还踌躇满志地准备大干一场,一举夺取梦寐以求的皇帝宝座。没承想这才过了几个时辰,自己几乎就被逼到了绝境。现在的他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沈文度能逃过此劫。
“王爷!”就在朱高煦如坐针毡之际,枚青领着庄敬推门进来,欢呼雀跃地叫道,“兵马司没抓到人。据沈府家奴说,沈文度四日前便已出京,说是去闽粤一带采买海货!”
“啊……”朱高煦高悬的心一下子落了地,当即长出一口气笑道,“好险!看来天不亡我!”
史复却没那么轻松,他稍一沉吟便道:“既然得知去向,太子肯定会发海捕文书缉拿!”
“不错!”朱高煦立刻又紧张起来,“咱们得抢在大哥前头把沈文度抓住杀掉!”
“怕是没那么简单!”一旁的枚青插口道,“南下的路千百条,何况现在都不知道沈文度身在何处,如何追杀?”
“咱们不知道,太子也不知道!”史复将目光对准庄敬,“现纪缇帅身在北京,江南缇骑均归你统率。你可遣缇骑四处打探沈文度下落,一旦查知,直接派心腹了结他的性命!”
“好!”庄敬爽快答应,随即步履匆匆地出门而去。
房间内只剩下朱高煦和史复、枚青三人。他呆若木鸡地坐了许久,才一脸茫然地望向史复道:“现在该怎么办?”
史复想了想道:“眼下其实还无大碍。今日兵马司查抄沈家,已闹得沸沸扬扬,料想这风声过不了几日便会传到沈文度耳朵里。此人一向精明,得闻消息后肯定会躲起来。短期内,无论是咱们还是朝廷都擒不到他!”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朱高煦忧心忡忡道,“我就怕沈文度会落到朝廷手中!”
史复也是一阵默然。许久,他方叹口气,道:“尽人事、听天命!就看咱们和朝廷谁先得手了……”
八月初一,天子车驾返回北京城后。稍事休息,永乐便开始打理因北征而耽搁的诸多朝政。
首先要追查的,就是沈文度走私精铁一事。不过还在回塞的路上,南京便回复消息,说沈文度外出未归,不知去向,现正发海捕文书缉拿。永乐便转而将目光投向另一件事情上头——田琛和田宗鼎的越狱。
这二人的脱逃,曾一度使南京风声鹤唳,好在其后过了十来日,他二人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南京城郊,这才让满朝上下都舒了口气。抓回二田后,刘观马上组织审讯,朱高炽亲自监审,可审出来的结果却让人啼笑皆非:据二田供述,他二人俱是被人劫走,然后被关了十来日,后来又被蒙上双眼塞进马车,到雨花台时再被扔了出来。至于是何人所劫、劫至何处,他们则一概不知。
如此荒唐的供词,朱高炽当然不信,但他们被劫十来日却连京畿都没出,后来又莫名其妙地主动现身,这的确不像是蓄谋逃回贵州的样子。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他只得重新将这两人软禁的软禁、看押的看押,然后起拟奏本向永乐呈报。
二田脱逃,差点酿成大祸,永乐本就憋了一肚子气,又见朱高炽最后审出这么个不伦不类的结果,他更是大光其火。愤怒之下,永乐立往南京连发两道敕旨:其一,刑部尚书刘观玩忽职守,险酿大祸,罢其尚书职,贬为胥吏。其二,皇太子遣使迎驾迟缓且奏书失辞,此辅导者不职之过,命将左春坊大学士黄淮、左春坊左谕德杨士奇及司经局正字金问三人押至北京,由行在大九卿奏议其罪。
本来,永乐是想在敕旨中直截了当地痛批太子一顿,但顾及他的面子,这才换了个不相干的理由。但饶是如此,两位兼任詹事府官职的内阁阁臣均被问罪,这仍引起了满朝震动。不过二田逃脱的后果实在太严重,虽然最后抓获,但朱高炽在监国期间出现这等大过,东宫受此重罚也在所难免。三位东宫属臣抵达行在后被立即下狱,其间杨荣、夏元吉甚至朱瞻基试探着为他们开脱,但都被永乐轰了出来。经此一事,东宫遭受重创,连一向春风得意的朱瞻基都灰头土脸,在永乐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发泄完心中怒火,对思州和思南的处置也随之摆上议事日程。因北征之故,之事已被拖延了一年,永乐担心再拖下去,朝廷改土归流的意图早晚会大白天下,到时候思州和思南惊恐之下,说不定就先扯旗反了。
得知朝廷即将启动改土归流,朱瞻基与杨荣、金幼孜、夏元吉几个重臣反复商议,决定在永乐的想法上再进一步,一方面为大明的千秋大业打下更好的基础,另一方面也通过此举纾解皇祖父对东宫的愤怒,同时,他还想借这个机会,把身陷囹圄的几位东宫属臣捞出来。这日中午,朱瞻基独自走进了永乐的寝殿。
朱瞻基进殿时,永乐正在与朱高燧一起用膳,见他到来,永乐遂命江保又加了一副碗筷。朱瞻基先向永乐行礼,接着朱高燧又向皇太孙见礼,朱瞻基忙还以侄儿见叔父的家礼,闹腾了好一阵,二人才重新坐定。永乐扒了口饭对朱瞻基道:“朕正和燧儿说乌斯藏的事,你既然来了,也一抒己见!”
朱瞻基一听便知,永乐说的是册封黄教。乌斯藏盛行喇嘛教,其中又分为红教、白教、黄教、花教等诸多流派。元朝时,忽必烈册封花教活佛八思巴为大宝法王,为朝廷统领乌斯藏之地,从此花教便成为藏传佛教的正宗。
不过随着元朝的衰亡,花教的正宗地位也逐渐动摇,其他教派趁势兴起。永乐四年时,当时的白教尚师哈立麻入朝纳贡,永乐盛情款待,并循元朝旧例封其为大宝法王,并统领天下释教,一时风光无限。
哈立麻受封后,花教尚师昆泽思巴也进京朝贡,永乐遂封其为大乘法王。昆泽思巴刚刚回藏,黄教尚师宗喀巴亦遣座下大弟子释迦也失入朝纳贡,现已抵达南京。毫无疑问,释迦也失此来最大的目的便是为其师宗喀巴请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