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山林,朱瞻基他们便彻底迷失了方向。好在白英和唐赛儿是当地人,对安山十分熟悉,他们领着众人东穿西绕,仗着林木遮掩一时倒也安全。不过草寇们对这片树林也不陌生,加上他们人多,层层搜进,朱瞻基他们无奈,只得不断往林子深处逃。又过了一阵,众人走到一处悬崖前,这一下大家都傻了眼。朱瞻基低头往下一望,但见谷底深不可测,一股凉风从脚下吹来,激得他立时打了个寒噤,回过头对大家苦笑一声道:“看来咱们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
“还没到那地步!”唐赛儿指向前方十丈远处悬崖边上的一块大石冷静道,“那里往下不到两丈,峭壁上有一个大洞,装得下七八人。洞上头正好伸出一棵老树挡住,从上头往下看发现不了。咱们去那里躲一下,等他们走了再出来。”
此时众人已是山穷水尽,听了唐赛儿的话立刻开始砍青藤,朱瞻基也亲自动手将藤条打结编成绳子。李谦砍了两根藤条拿到朱瞻基跟前,见其他人都在别处忙乎,忽然低声道:“殿下,这一下去就算是入了绝境。万一要被发现,咱们就只有束手就擒了!”
“没别的办法了!”朱瞻基耐心地编着藤条,头也不抬道,“事到如今,也只有听天由命!”
“殿下!”见朱瞻基没明白自己意思,李谦有些发急,“奴才的意思是,这对祖孙会不会串通草寇有意将咱们诱到这里?”
朱瞻基的手一抖,回过头一脸惊愕地看着李谦。李谦沉着脸道:“劫匪多只为求财,有哪个是一上来就要置人于死地的?而且刚才咱们逃时,后面就有人说杀掉您赏钱一千贯!殿下您想,若他们不知您身份,岂会贸然开出这么大价钱?而若您身份暴露,那多半是朝中走漏的风声,没准儿是有大人物要趁机取您的性命!”
“二叔!”李谦一说完,朱瞻基立刻想到了朱高煦。他这次出宫极为隐秘,山东这边知道的只有宋礼、蔺芳和济宁知州潘叔正。而朝中除了皇祖父、父亲以及杨荣等几个阁臣,就只剩下李谦、金纯还有二叔了!
父亲还有几个阁臣自不必说,宋礼、金纯一向亲附东宫,蔺芳是受父亲举荐才有今日,至于这潘叔正,虽然未直接打过交道,但他是夏原吉的门生。上述诸人都没可能出卖自己,那剩下的就只能是朱高煦。眼下父亲和朝中文官正在京中为自己大造声势,二叔闻得风声,假绿林强盗之手除掉自己是有可能的。想到这里,他不由心惊肉跳。不过,就算这一切推论都成立,也和白英、唐赛儿扯不上关系啊?
见朱瞻基仍有疑惑,李谦又解释道:“殿下您想,咱们原计划是北上寿张,折回开河站是昨晚临时决定。若此次遭劫是早有预谋,劫匪又怎么会知道咱们今天会原路返回?”
李谦这句话戳中了要害,朱瞻基一下慌了神,赶紧抓住他的衣袖道:“那怎么办?难不成马上把他们抓起来?”
“来不及了!这时候动手,他们只要一喊,外面的喽啰立刻就会听见。”李谦摇摇头又话锋一转,“而且这只是奴才一己猜测,到底是否真有其事还没个准。就算有,说不定也只是咱们路上被人跟踪,不一定就和这祖孙扯上关系。真要冤枉了他们,一个闹将起来,同样坏事!”
“不错!我看白老先生和唐赛儿都不像是坏人,你肯定是猜错了!”
见朱瞻基这么笃定,李谦有些诧异,不过也没多想,只道:“或许是奴才错了,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管他们是忠是奸,咱们都得有所防备!”
这句话说得实在,朱瞻基点了点头又道:“话是这么说,可眼下这形势咱们怎么防备呢?”
“这个奴才自有办法!”见朱瞻基认可,李谦心中有了底。
这时,唐赛儿和白英各拿了几根藤条过来,李谦遂闭上嘴巴,将所有藤条依次打结,做成一根结实的绳子牢牢绑定在大石上,回头笑道:“这洞只有唐小姐一人下过,烦劳你在前头带路!”
这个问题大家都没想到,白英先是一怔,继而不假思索道:“那你们下去,俺在这里砍绳子!”
“那您老怎么办?”李谦紧逼着问道。
“这一带地形俺熟。再说俺就一个人,随便找个地方石缝、树洞躲一下,兴许不会被他们发现!”
李谦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我跟您一起,相互间也可有个照应。”
话说到这个份上,朱瞻基已完全明白了李谦的意思。若白英和唐赛儿暗通贼寇,那最有可能就是先让自己这拨人先下,他们则故意拖延到最后,这样一来,已先下到崖壁洞穴中的他们就成了瓮中之鳖。不过唐赛儿未加犹豫便先头一个下去,这样他们是贼寇的可能性就小了许多。不过李谦还是十分小心,若这二人身怀绝技,有意在下面的狭小洞窟中突然发难,其他人猝不及防之下同样招架不住。所以李谦借着砍断绳索的由头,把白英和唐赛儿分开。这样在洞中就只剩下赛儿一个女孩子,而自己这边不仅有两名护卫,就是他本人也不是吃素的,基本可确保无恙。而李谦则是内官中数得着的高手,有他在,就不怕白英暗中动手脚。
尽管不相信唐赛儿他们会暗通贼寇杀害自己,不过在这种形势下,朱瞻基也必须多留个心眼儿,于是默不作声地观察白英的反应。白英不知道李谦话中暗藏这么多玄机,当即面露难色道:“两个人太扎眼了些,被贼人发现可就糟了!”
听了白英回答,朱瞻基的心猛地一沉。李谦则坚持道:“必须如此。这帮草寇没找到人,十有八九不会罢休,挖地三尺也是有可能的。您既然熟悉地形,那待会儿找个机会带我走出林子,咱们一起去济宁搬救兵!”
听李谦这么说,白英想想也是,遂点头道:“成!待会咱们再往山里走,那边老树多,咱们找个树洞先躲着,待他们大部人马过去,咱们再出去寻救兵!”
见白英答应,朱瞻基的心顿时落地,脸上露出笑容。又交代李谦几句,遂顺着藤绳溜了下去。
李谦与白英对视一眼,将缠在大石上的青藤砍断,扔到万丈悬崖下,随即消失在层层密林当中。
李谦他们一走,山谷中便只剩下呼呼风声。崖壁上的洞窟不大,六个人挤在里头,顿时满满当当。朱瞻基的位置紧挨着唐赛儿,闻着身旁传来的淡淡少女体香,不由得心**神移。想到刚才对赛儿和白英的猜疑,他又羞又愧,好一阵方平复心情,不好意思地一笑道:“赛儿姐姐,这次连累你们了!”
听了唐赛儿之言,朱瞻基越发觉得过意不去,正琢磨着再说些什么,唐赛儿突然道:“我看你不像是个衙内!”
“为什么?”朱瞻基反问。
唐赛儿微微一笑道:“今天这架势,人家摆明了是求命不求财!你要真只是个出来游山玩水的衙内,哪值得这些山大王这么大费周章!”
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心思却如此玲珑。朱瞻基心思一转,笑道:“其实我真是衙内,不过此衙内非彼衙内而已!”
“那你到底是什么人?”唐赛儿顿时也来了兴趣,一双大眼睛直盯着他的脸问道。
朱瞻基正琢磨着要不要把身份透露给唐赛儿,突然洞外传来隐隐的喧闹声——贼寇们搜到这里了,大家赶紧屏住了呼吸。
悬崖上,数十个贼人搜寻了一阵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头领走到崖边向下张望了一阵,狠狠跺了跺脚道:“往山里走,就是把林子翻遍,也要把那小子找出来!”
“大哥!”另一个首领走到他跟前道,“天就要黑了,要不等明天再找吧!”
“放屁!没准儿今夜他就跑了!”络腮胡子骂了一句,“买主可足足出了两万贯,光定金就给了五千贯!这等大买卖,咱们到哪找去?”
小头领咕哝道:“一个半大娃子竟值得了两万贯,看来他来头也不小。俺就怕真要把他杀了,会有人来找咱们麻烦!”
“怕什么!”络腮胡子不屑地笑道,“俺们干的就是绿林营生,还怕惹麻烦?就算是官府派兵过来,大不了咱们另寻山头,两万贯足够兄弟们逍遥好多年了!别在这磨嘴皮子了,带着兄弟们去继续往前走!”
过了一阵,喧闹声逐渐消逝,洞中诸人纷纷松了口气。朱瞻基扭头再看唐赛儿,正巧她也看过来,眼光中充满惊讶,想来被刚才悬崖上的对话震住了。他摸了摸脖子,自失一笑道:“没想到我这脑袋这么值钱!两万贯!啧啧,这买主可真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