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个方略,柳升十分满意。他见朱瞻基亦无意见,遂道:“便就如此,今日整军。明日兵分两路,夹击卸石棚寨!”
“等一下!”朱瞻基突然打断柳升,一本正经问道,“不知大帅欲将我派往何处?”
柳升闻言一怔。照他的本意,是想让朱瞻基待在青州府敬候佳音即可。不过他也明白,这位血气方刚的皇太孙肯定不会接受这样的安排。他略一思忖后笑道:“殿下与臣同来,此去卸石棚寨自然也是一道。”接着,他又对石执中道,“烦劳石大人坐镇青州府,守好青、临防线!”
“谨遵钧令!”石执中拱手应命。
不过朱瞻基却摇了摇头道:“我手下三千亲随皆是精壮之士,挖渠守坝不在话下。坝筑成后,就由我就地镇守!”
柳升本是想让朱瞻基和他的亲随跟自己一起去堵北路,另再选三千京卫去修渠守坝。这时朱瞻基主动请缨,柳升寻思虽然这样一来北路实力会略有削弱,但抵御五六千白莲教匪还是绰绰有余的。而鲁军战力较弱,他对刘忠也有些不放心。现在换成皇太孙亲随在他们后方守坝,有这样一支以一当十的精悍部队做奥援,那即便贼军全从南路突围也不足为虑。因此,他当即点头道:“那就劳烦殿下了!”
第二日一大早,青州府城西门大开。两万三千名装备精良的明军将士鱼贯出城。之后不久,明军一分为二,分别朝卸石棚寨南北两个方向进军。一路疾行,到临近傍晚时,南路明军已抵达卸石棚寨山下。朱瞻基站在山脚往上看,果然是山峦竦峙、仰不见顶,四周皆是笔直挺拔的峭壁,根本无处攀登。这时,随征的潘叔正过来道:“殿下,这里再往前走两里就是寨子的南路口了,刘都司他们就在那边山脚下扎营。咱们溯河向南行五里地,那里有个拐弯处,从那里挖渠,向西不远就是淄水。”
朱瞻基点了点头,又跟刘忠交代几句,随即带着潘叔正和三千亲随折道向南。待天渐渐黑时,便抵达了目的地。众人扎下营盘歇息一晚,第二日一大早,亲随们便开始动手筑坝。
小河宽不过三丈,深不及五尺,筑坝挖渠甚为容易。三千亲随忙了两日,便将一条三里长的明渠挖好。见引水渠成,朱瞻基随即下令将坝合拢。随着潺潺河水改道流向淄水,盘踞在卸石棚寨上的白莲军顿时陷入断水的困境。
一天、两天、三天……很快五天的时间过去了,其间白莲军曾几度派小股勇士从南路冲下山,欲突破刘忠的鲁军堵截,但都被挡住。白莲军见明军势大,厮杀一阵又退了回去,刘忠也不追赶。反正山上储水有限,用不了几天白莲军就会水尽。
朱瞻基领着亲随驻在小坝周围。每日起床,他遥望远方山头,心中百感交集。作为大明的皇太孙,他当然要义不容辞地剿灭这帮教匪,可每想到过不了多久,唐赛儿就会被五花大绑地捆到自己面前,他心中又充满了酸楚和无奈。这几天里,他几次以刘忠的名义遣使上山,希望能招降唐赛儿,但都无功而返。情急之下,他甚至起了亲自上山的念头,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这个想法实在是愚不可及——且不说守在山脚的刘忠打死也不会放行,就算自己真上了山,就能说服那个已分隔九年,如今已成为大明死敌的妖女?搞不好,她还会将自己扣为人质,反过来要挟朝廷。果真如此,他就真沦为千古笑柄了!何况他和唐赛儿早已尘缘了断,现在所有的,不过是对往日的怀念和对昔人的不舍而已,仅就这些,绝不能成为他孤身冒险的理由!
到第五日晚上,朱瞻基守到二更,见前方仍无动静,遂回到寝帐和衣躺下。他心中有个预感,不管是突围还是抢夺水道,白莲军这两日内肯定会有大动作,否则他们必将渴死在山上。而在他看来,全军突围是不智之举,面对强大的明军,他们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唯一的胜算,就是派奇兵趁夜潜下山,趁着明军不备用火药炸开堵水坝。只要河水重新流入山谷,他们便可再坚持好些日。而再拖上一段时间,进入初夏,老天多半就会连降大雨,这样他们就得救了!正是基于此等盘算,他才主动将守坝的差事揽到手中。他知道这些贼军的习性,到山穷水尽时,被教徒奉为神明的唐赛儿必须挺身而出,身先士卒破解危局。而自己就要守株待兔,在这里将她活捉。这样,他就可以亲自劝降而又不需冒任何危险。朱瞻基认为,只有当两人当面相对时,唐赛儿才有一丝被招降的可能。
“杀啊!”就在他昏昏欲睡时,一丝喊杀声顺风穿越寝帐。朱瞻基立刻惊醒,随即一跃而起冲到帐外。
“是教匪偷袭吗?”朱瞻基见潘叔正衣衫不整地跑来,赶紧问道。
潘叔正匆匆行了个礼,道:“臣亦不知,不过已经派人去探了!不多时就有消息传来!”
朱瞻基不再说话,只冲到辕门前的望台处,顺着阶梯爬上望台向远方张望。这时,喊杀声越来越烈,刘忠大营上空一片通红。他看着看着,心突然怦怦跳了起来。
“这不是偷袭,这是突围!”朱瞻基朝跟上来的潘叔正道,“瞧这阵势,像是山上教匪全从南路冲下山来了!”
潘叔正这时也看出了端倪,当即叫道:“不错!几百个教匪,肯定闹不出这么大动静!教匪这是全伙下山,要从南路杀开生路!”
“殿下!”就在这时,一名哨骑飞驰而来,到辕门处勒住马,朝望台上的朱瞻基大声叫道,“教匪全军突围,刘都司猝不及防,营盘被破,现正率将士抵抗,请殿下速率兵马驰援!”
赛儿好谋略!当听到哨骑禀报时,朱瞻基的第一反应不是出兵,而是衷心赞叹。很明显,这几天接触下来,白莲军已发现北路堵截的是柳升亲自率领的精锐京卫。而在南面,则只是刘忠的鲁军。鲁军战力远逊京卫,刘忠又是白莲军的手下败将,从他这里突围无疑要容易得多。而前几次的小规模偷袭,既是尝试炸开水坝,失败了也能麻痹刘忠,让他越发确信白莲军在崎岖险峻的南路只会小规模偷袭,而不可能全军突围,所以在布置防守时也稍显松懈。而今天,白莲军一拥而下,顿时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殿下!军情紧急,咱们赶紧出兵!”潘叔正一句话将朱瞻基从思考中拉回了现实。待回过神,他随即准备下令整军,可话冲到喉咙眼,他又迟疑了起来。
不错,现在出兵,凭着这如狼似虎的三千亲随,立刻就可将白莲军杀得全军覆没。可这样一来,唐赛儿也有可能死于乱军之中。退一步说,就算她侥幸不死,可数千白莲军被杀得一干二净,唐赛儿悲愤之下,还能接受自己的招安吗?且这种穷极无奈的投降,在皇祖父眼中又能有几分价值?算来算去,朱瞻基发现只要出兵,唐赛儿必无生理!
潘叔正站在身旁见他犹豫不决,不解之下越发焦急道:“殿下,还犹豫什么?赶紧出兵吧!要再拖延下去,刘都司那边没准就顶不住了!”
“可是……”朱瞻基有些底气不足道,“现敌情不明,贸然出击,万一教匪劫了咱们大营,扒开水坝可怎么办?”
“哪还有什么教匪?”潘叔正不知就里,急得直跺脚,“方圆百里除了卸石棚寨,再无一个教匪!现在他们都被困在鲁军营中,哪还有人来劫营毁坝?”
“要是有奇兵从鲁军营中冲出奈何?”
“那殿下率二千兵马出战,留给臣一千人守营!”
“分兵势弱,此非上策!”
潘叔正大惑不解地看着朱瞻基。在他的印象中,这位皇太孙一向都聪明睿智且刚毅果决,今天这局面摆明了就当即刻出兵。可他万万没想到,就在这节骨眼上,皇太孙却莫名其妙地瞻前顾后起来。
朱瞻基被潘叔正瞪得有些心里发毛,半晌方咕哝一句:“赛儿这人心思玲珑,保不准还藏着什么奇谋,咱们必须多加小心!”
“赛儿?”听朱瞻基如此称呼白莲教妖女,潘叔正大觉意外,待再看时,只见他一脸的不自然,潘叔正细想之下,不由身子一震。
当年疏浚会通河时,朱瞻基和唐赛儿时常相聚,潘叔正也见过她好些次。不过他眼中只有朱瞻基,对这个小女子从来就没上过心。待会通河成后,朱瞻基返回南京,唐赛儿亦不知所踪,他便将这个不起眼的女人忘到了九霄云外。
这次白莲教乱起,佛母唐赛儿之名传遍齐鲁,潘叔正虽天天念着这个名字,可从未将她与当年朱瞻基身边的那个小民女联系起来。直到这时发现朱瞻基神情古怪,再联系到往日的一些见闻,他才忽然明白过来。
“殿下……”搞清楚状况,潘叔正当即要劝,不过话到嘴边,他突然意识到这种事本就是捕风捉影,倘若是真,那肯定是太孙的禁忌。若假,那自己便是诬陷太孙与白莲教妖女有染,这更是掉脑袋的罪名。可情况紧急,自己要不说服朱瞻基,一旦延误战机,后果不堪设想。犹豫再三,他才深吸口气沉声道:“殿下当以国事为重!”
朱瞻基身子一震,猛地扭过头瞪向潘叔正。潘叔正内心紧张万分,不过表面仍一副沉着之态。朱瞻基瞪了半晌,才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一挥手道:“准备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