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什么?”朱棣一听,马上出言斥道。
“儿臣没有胡说!”朱高煦脸涨得通红,急匆匆地把徐妙锦的密报说了,“皇帝谋我燕藩之心,四姨已说得明明白白!若再不举兵,怕是就来不及了!”
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徐妙锦的密报,已将朱棣内心深处隐藏的最后一丝幻想也击得粉碎。如果说就在片刻之前,他还在奢望建文能放他一马的话,那眼下,他已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朝廷与燕王之间,已再无丝毫余地了!
“世忠,你怎么看!”朱棣阴沉着脸问道。
金忠默然半晌,方抬起头冷冷吐出八个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世忠先生也认为只剩举兵一途?”朱棣尚未答话,朱高炽已紧张地问金忠道。
“世子!”金忠淡淡一笑,对朱高炽一拱手坚声道,“但眼下不可举兵!”
“啊……”金忠话一出口,朱高炽兄弟俱是一惊。事情都到这分上了,他怎么还说不可举兵?莫不真要让大伙儿束手就擒?朱高煦性急,当即愤愤道:“人家拉屎都拉到咱头上了,为何不能举兵!”
与三位儿子的惊诧莫名不同,朱棣倒是颇为冷静。他望着金忠足足半晌,方淡淡道:“敢问世忠,为何不能举兵?”
“举兵自是必然,但不是现在!”金忠断然答道,他望了望朱棣,只见他面无表情,显得十分镇定。金忠略有些诧异,不过也不暇多想,只是转而问朱高炽道,“敢问世子,您陛辞出京之时,可曾闻岷藩被削一事?”
“未曾闻得!”朱高炽略一思索,肯定答道。
“这便是了!”金忠一拍手道,“若以常理论,皇上能放三位小殿下北归,绝不可能是出其本意,必是受物议之迫,不得不为之耳!然则皇上既恪于物议而放诸位小殿下,那又为何你们刚一出京,他紧接着又悍然削除岷藩?虽说燕强岷弱,两者远不能比,但毕竟同为宗藩,皇上也无道理如此前后不一!”
金忠说得有道理,父王在朝中的能量自然远远胜过岷王。可如果仅是为了平息朝中对削藩的物议的话,皇上也没道理刚一放过自己三人,紧接着又去寻岷藩的晦气。想到这里,朱高炽抬头问道:“莫非朝廷削岷,其实还另有隐情?”
“不错!请世子思之。若我等未得徐小姐密报,仅从三位殿下北归和岷藩被削二事看,您认为我燕藩应有何举动?”
朱高炽稍一思索,脸忽然变得雪白。过了好久,他方讷讷道:“莫非,莫非皇上是要……逼我等谋反?”
“不错!”金忠冷冷一笑道,“若以常理度之,皇上既放了三位殿下,便意味着他眼下还未决议削燕。而朝廷紧接着又削岷,这又意味着皇上并未以湘藩之事为鉴,削藩国策仍是坚定不移!削藩不变,暂未削燕,这两事合在一起,无非是要透出这么一层意思,便是朝廷迟早会削燕,只是眼下时机尚未成熟而已。而三位殿下又平安归来,使燕王又无后顾之忧。敢问世子,朝廷这一连串举动是何用意?”
“既断我燕藩后路,又留一可乘之机,使燕藩趁着朝廷尚未准备妥当,赶紧谋反!”强捺心中惊慌,朱高炽哆嗦着给出了答案。不过很快他又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从四姨密报可知,皇上削燕已是箭在弦上,那他为何还要逼我们谋反?燕藩谋反,对削燕岂不是更加不利?”
“自是想把屎盆子扣在本王身上!”金忠尚未答话,朱棣却已忍耐不住,恨恨道,“分明就是他不念亲情,肆戮宗藩,却想让本王担这不仁不义的罪名!”
“王爷说得是!”金忠接口道,“王爷有大功于国,又无过失落于旁人之手,朝廷削燕实是师出无名!既如此,不如索性逼王爷谋反。只要王爷主动谋反,那便是前汉之吴王刘濞,朝廷便可名正言顺地削除。而如今北平城内七卫皆入张、谢之手,城外更有大军环伺,反观王爷亲军不过万余,正是寡不敌众!皇上必是看中了这一点,认为即便王爷谋反,也会立刻覆亡,所以才这般有恃无恐!”
“其谋何其工也,其心何其毒也!”朱棣愤愤骂道。自己一个大明亲王,却生生被朝廷逼至穷途末路。
“皇上之计是否阴毒姑且不论,只是王爷既已明白,自不能落入圈套!”金忠言道。
“世忠觉得本王该如何做?”朱棣继续问道。
“回王爷!”金忠一拱手,朗朗道,“皇上想逼燕藩主动谋反,我等却不能上当。我燕藩起兵,必须是在朝廷有旨削燕之后,如此才能彰显朝廷之无情,昭示我燕藩起事是迫于无奈!”
朱棣重重点了点头,道义对他来说太重要了。藩王起兵对抗朝廷,这本身就是谋逆!若无充足理由,很容易就被扣上一顶“犯上作乱”的帽子。建文为了名正言顺地削燕而处心积虑,他朱棣更要为理直气壮地起兵费尽心机!占据大义,他不仅能在与建文的口水仗中游刃有余,在将来招抚旧部的过程中也会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
想到这里,朱棣不能不深深感谢徐妙锦。若没她的密报,自己很可能在惶恐之下匆忙起兵,这可就正中了建文的下怀。
“父王!”朱高煦的话打断了朱棣的沉思,“现在该怎么办?难不成就坐等朝廷下旨削燕?”
朱棣略一思忖,冷冷道:“岂能坐以待毙?马上令李让、袁容再次出城,加紧联络各地旧部。一旦举事,他们便是本王最大的助力!”
“是!”
“城中诸卫也要悉心招抚,切记不可让朝廷耳目侦知!”
“是!”
“传令朱能,将八百死士调入王府,引为奇兵!”
“父王英明!”
交代完事情,朱棣转对金忠微微一笑道:“世忠心思缜密,果然是王佐之才!今日本王总算见识了!”
“谢王爷!”金忠一躬身,毕恭毕敬地答道,他明白朱棣这寥寥数语意味着什么。如果说以前朱棣信任他,多半还是因为道衍的大力推荐的话,而今天,他已用自己的表现获得了朱棣的认可!忽然间,金忠想到:方才自己言眼下不能举兵,朱高炽他们都惊讶不已,连道衍都有些诧异,可燕王却镇定自若。莫非他早已算到其中利害,只是有意借此机会考校自己?念及于此,金忠又抬头望向朱棣,希望从他的脸上窥得些端倪。
不过朱棣却没有给金忠猜测的机会,此刻他正手扶栏杆,面无表情地望着山下的一池碧波默然不语。直过了好久,他方深吸口气,一脸阴沉地狠狠言道:“你既不仁,莫怪我这皇叔无义!你想削我,我偏要看看你有没有这番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