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格又道:“我国政府不但不欲割取中国一寸土地,而且也不愿他国瓜分中国。我国希望中国保持主权的独立和领土完整的诚意,希望贵大臣能够了解。”
“这一点,本大臣坚信不疑。”
“那么对于我国政府善意的提醒,贵大臣能否鉴纳?”
“善意的提醒,当然无不鉴纳。贵使有何建议,不妨直言。”许景澄回道。
“现在贵国的山东,拳匪闹得十分厉害,杀教民,烧教堂,抢劫之风极盛。这是中国政府在自己制造混乱,给对中国有野心的国家一个武力干涉的借口。我国政府认为,此极为不智。山东的毓巡抚公然支持拳匪,贵国政府将如何处置?”
毓贤暗中支持义和团,尽人皆知,但许景澄绝对不能承认:“不会的,绝对不会。”
康格拿出了两张照片,一张是山东巡抚衙门发布的奖许义和拳为义民,并改拳为团的告示。还有一张是义和团攻打教堂,而所打的旗帜上,有一个大大的毓字。外交经验丰富的许景澄一时窘迫得无话可说。
“这样的巡抚是严重的失职,应当撤职查办。”康格乘机说道。
许景澄回道:“这绝对不行,贵使是外交行家,应该知道这是干涉我国内政,为公法所不容。”
这次轮到康格窘迫了:“中国俗话说关心则乱,请贵使能够了解,我这是出于善意的建议,绝无干涉中国内政的意思。贵国最好能派一个能干的人去山东,以平息民教纠纷;假如没有足够武力的话,可把天津操练得很好的军队调去协助。”这其实是不点名推荐袁世凯代替毓贤。
许景澄回道:“这不在我能答复的范围内。不过,我可将贵使建议奏报。贵使的两张照片,可否相赠?”
“当然,当然。”康格从包中取出两张照片,双手递给许景澄,“这是我国记者所拍,绝无诬告的意思。”
荣禄早有以袁世凯代替毓贤的想法,他将美国公使的两张照片密呈慈禧。山东局势到了如此地步,慈禧不能不有所顾忌。因此作为袁世凯代替毓贤的先声,朝廷下旨令袁世凯再次派军进驻山东,先到德州,然后相机到沂州。袁世凯派姜桂题率步军两营,骑兵二队,炮队一队共三千五百人分两批开赴德州。
山东巡抚毓贤来京陛见。以工部右侍郎袁世凯署山东巡抚,即行来京请训。
袁世凯奉旨进京请训,次日慈禧召见,说起山东的形势连皱眉头,希望袁世凯能够尽快让山东安静下来,不要给洋人以借口。袁世凯表示到山东去首先要安静地方,安静地方的关键就是持平办理民教冲突,只论是非曲直,不论是民是教。其曲在民则责民,其曲在教则责教。其二则是按约章处理中外交涉。他打算把相关条约广为刊刻,让州县官都能了解约章,按约章与洋人交涉,而不是一味曲从。他将责成地方派兵保护教堂,以免给洋人干涉地方的借口。慈禧连声称赞,认为如此办理极妥当。坐在一侧的光绪恨透了袁世凯,一句话不说,但听袁世凯的奏对,也不能不承认他办事十分明白。
徐世昌一个多月前已经回到翰林院。袁世凯请他吃饭,说起山东的局势,袁徐两人看法非常一致:“四弟如今成了封疆大吏,到了山东自有用武之地。如果能够尽快安定山东的秩序,中外钦服,则一切都好说。京中的舆论十分浮躁,不能不顾及,又不能为之束缚手脚。”
袁世凯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我最看不惯那帮不明大势、只耍笔头子的清流。”
毓贤于十一月底到北京,竟然受到英雄一样的接待。北京的舆论普遍认为义和团是扶清灭洋的英雄,毓贤保护义和团,所以他也是应当受到尊敬的英雄。京中舆论如此,除了国人几十年来受洋人的欺压而形成的仇洋外,还与朝廷的态度关系极大。朝廷如此仇视洋人,可以说是一场废立光绪的阴谋而引起来的。
为什么会兴起这样一场阴谋?首先是慈禧有废立之心。当年康梁有杀荣围园的阴谋,她确信光绪必定参与其谋,心中的憎恨可想而知。推动废立的还有那帮顽固守旧的大臣,光绪在位,对他们而言无异于脖子上始终悬着一把刀。光绪只有二十多岁,太后已届七十,而光绪一旦重新柄政,必定清算他们。所以扳倒光绪是守旧大臣确保身家性命的釜底抽薪之策。而最起劲的,恐怕要数载漪一帮人,一旦行废立,他认为自己儿子当皇上的可能性最大,他则像当年醇亲王一样,成为大权在握的太上皇。有这三股势力的推动,废立就势不可挡。
最早的苗头是宫中传出皇上生病的消息,正月间的一切应行典礼全部取消,或者由端王代行。后来又每隔五天向督抚通报一次皇帝的病情,仿佛已到了病危的地步。为了把皇帝生病做得更像,宫中煞有介事地向社会上公开征求名医和药方。结果,英、法等国使馆都提出推荐洋医给皇上看病。既然朝廷如此关心皇上,就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只好答应。结果洋医生给光绪检查一番,得出的结论是皇帝身体并不强壮,却没有任何影响他执政的症状。更可恨的是洋人有各种详细的数据,全在报纸上登了出来。这让所有推动废立的人恨死了洋医生,但自己弄巧成拙,只好哑巴吃黄连。
果然,英国公使窦纳乐给李鸿章送行的时候打探中国是否有废掉光绪的打算。李鸿章矢口否认,并试探道:“刚才你所说,我实在毫无所闻,假设不幸真发生了这种事情,也是我国内政,岂有友好邦交干涉他人内政之举?”
窦纳乐回道:“邦交国当然没有干预内政之权,然而遇有交涉事件,我英国只认光绪二字,其他事情非我所知。贵国大皇帝陛下有志变法,深知世界大势,唯有他能把中国带往希望之路。”
荣禄把这番话告诉太后,太后对洋人更加恨之入骨。荣禄最后给太后出了个主意,不废而立,即光绪还是皇帝,但因为他没有子嗣,因此从近支亲贵中选立一个大阿哥,将来大阿哥成年,皇上禅位也无不可,那时名正言顺,洋人就没有干涉的理由。因此从下半年开始,就为立大阿哥做铺垫。载漪本来有望立即当上太上皇,如今让荣禄一搅,只能当大阿哥的阿玛,真是凤凰变草鸡。这一切说到底都是洋人搅坏了,如果有办法治住洋人,或者把洋人赶出大清去,则他当太上皇依然可即可望。对付洋人得有兵,但兵权握在荣禄手里。他正急得恨不能上房揭瓦,忽然听说山东的义和团能够刀枪不入,而且扶清灭洋。他立即看到了希望,这不就是老天送给我的天兵天将吗?于是,他对毓贤自然是百般袒护,而在守旧老臣策动下,京中清流更对义和团的神功无比向往,形成了一股保义和团的强大力量。
这天晚上载漪请客,一桌陪客几乎全是宝石顶子的王公贝勒。载漪请毓贤首座,毓贤当然不肯,声称国家体制不可逾越。于是庄亲王载勋入首座。接下来的次座,他也不能坐,因为有郡王衔的贝勒载滢;再次还有载漪的胞弟辅国公载澜。于是他挨着载澜坐下来,下面才是总理衙门和军机处的两个当红章京,这一桌人基本是依附未来太上皇而极力行废立的人。
酒过一巡,谈起义和团,毓贤说道:“这么多年来大清屡受外国欺凌,根本原因并非国力不济。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清一个行省便比日本大得多;大清一国,国土可抵二十个英吉利。那么大清总是受欺根本原因是什么?民气不伸!官员怕洋人,也逼着百姓忍让洋人,洋人军队欺我也就罢了,洋教士也干预词讼,指手画脚。更可恨可憎不可解的是,连二毛子也依势作威欺压良民!民气不伸,何来正气,没有浩然正气,又何来举国与兴的士气!”
“我在山东,是从义和团的身上看到浩然正气,看到了藏兵于民的士气,也看到大清扫**洋人的希望。有人说我袒护义和团是沽名钓誉,我可以拍着胸脯承认我的确袒护义和团;我也可以拍着胸脯表白袒护义和团绝无半点名利之计。名利于我如浮云,我毓某人所为者何?国之昌盛而已。可偌大神州,竟然无处放我一颗爱国心。”话说至此,毓贤委屈得落下泪来。
载漪劝慰道:“佐臣不必难过,是非自有公道,公道自在人心。我也拍着胸脯给你打个保票,不出三个月我必为你谋个新差使。我大清的疆臣,却被洋人逼迫去职,真是天大的笑话,是可忍,孰不可忍!”
毓贤拱手道:“官位于我本是身外之物,我只想为国为民尽点心力。将来王爷能让我去军营中当个哨官,我都心甘情愿。”
载漪摆摆手道:“带兵还不必你去。佐臣,京中关于义和团的传闻极盛,听说他们刀枪不入,不知真假?”
“这又何谈真假,只有真,没有假。我亲眼所见,连开数枪,毫发无伤。”毓贤回道。
载澜最近对义和团也极为痴迷,疑惑道:“我怎么听说,有人试过,一刀下去却砍断了胳膊?”
毓贤解释道:“五个指头有长短,比如天桥那里有练硬功的,枪扎喉咙,却伤不得半点皮毛。澜公爷,如果让你来一下,行不行?”
载澜笑着摆手道:“当然不行!”
“就是,澜公爷没有练过,功夫不到,自然谈不到神功。之所以有人不能刀枪不入,是他功力不济,为何怀疑神功?”毓贤不答反问。
“有道理!只要有你这句准话,我就放心了。我还拍着胸脯告诉你,佐臣,让袁世凯到山东胡闹去,闹不上几个月,我就让他滚蛋。”载漪大声打包票。
“毓大人,能否给我介绍个大师兄,让他教我神功?”载澜最关心的是学习神功。
毓贤笑着回道:“这有何难?我的亲兵教头就是位神功赫赫的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