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觉得,你这个亲哥哥,当的这几十年的皇帝如意吗?”
这何须问,朝野上下无人不知,皇上即便亲政后,也多受掣肘,被囚后更是徒有虚名。但这话却不能摆到桌面上说,所以他吭哧半天,没有一句明白完整的话说出来。
隆裕并未打算听他表态,而是接着问:“那我问你,你哥哥这皇帝当到如此地步,罪魁是谁?”
至此载沣才明白,原来隆裕要为戊戌翻案,他很难得的明确表态:“太后,戊戌一案是大行太皇太后手上定案的,奴才不能翻。”
“老五,你想错了,我没打算翻案,也没有追究你岳丈的意思。你岳丈受老太后的慈恩,他维护老太后天经地义,就连大行皇帝也原谅他,可袁世凯就不一样了。他受大行皇帝超擢却忘恩负义,这样的乱臣贼子,天下人人得而诛之!你却不想为你哥哥报仇,竟然让袁世凯有滋有味的当着军机大臣!”
听隆裕的意思,原来是要杀袁世凯为大行皇帝报仇。不过,大行皇帝与眼前这位隆裕皇感情极差,她要为大行皇帝复仇,这实在出乎意料。
好像回答他的疑惑,隆裕又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不论怎么说,我这皇太后是从你哥哥那里得来的,就为这一点,我也要为他讨个公道。明白对你说吧,袁世凯非死不可。”
“庆亲王说,袁世凯没有必必,必死的罪名,两宫大丧期间杀前朝大臣,极为不妥。”
“哼,庆王当然护着袁世凯。御史参劾袁世凯的罪名有十几条,哪一条也够得上抄家灭门。你要是怕担责任,那好,我就直接下一道杀袁世凯的懿旨给你,你就不必为难了,一切都推到我身上好了。”
载沣连忙回道:“那倒不必,奴才来想办法。”
“好,我等着你想办法。”
回到养心殿,到底杀不杀袁世凯,载沣根本拿定主意,便对太监道:“你去看看,张中堂还在不在,让他来见。”
军机都知道太后召见摄政王,怕有什么事情安排,所以并未散值。摄政王不召奕劻,单召张之洞,众人都有些疑惑。张之洞也是怀着疑惑进的养心殿,听到载沣说道:“张中堂,我遇到难题了,你要帮我拿拿主意,太后要我杀,杀袁世凯。”
张之洞惊讶得半天没合上嘴。昨天载沣雷霆震怒,今天却像没事似的,大家都以为这事已经过去,还在称许载沣的气度,没想到竟然要杀袁世凯,便问:“摄政王,这到底是太后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载沣含混着回道:“也算我的意思,也算皇太后的意思。”
“王爷,袁慰廷没有必死的罪。何况主幼时危,未可遂戮重臣,动摇社稷。”
载沣叹道:“道理我也知道,无奈皇太后必要袁,袁世凯死,我若不设法,皇太后要直,直接下懿旨。”
“王爷,那更不可!太后一道懿旨就可诛戮前朝大臣,请问是摄政王在监国,还是太后在秉政?”
载沣这才发现里面的利害,连忙道:“对对,中堂说得对。可是,太后词意甚坚,又该怎么办?”
张之洞斟酌着说道:“无论如何,此恶例不可开。摄政王刚刚秉持国政,宜宽大为怀,培植祥和之气,以增厚国脉。虽然我与袁慰廷颇有嫌隙,但说句老实话,他在外交方面还是无人能比,摄政王应善加利用,可以留他在外务部为国效力。”
“这绝对不行,在太后那里绝,绝对过不了关。总要给他定,定个罪名。”
张之洞劝道:“王爷,如果实在不愿用慰廷,那找个理由开他的缺好了,老臣代他求情,不要治罪,留个将来转圜的余地。而且太后那里本不必交代,若形成事事交代的先例,遗患无穷。如果王爷非要交代,那只需对太后说,军机大臣均反对治罪。”
载沣回道:“我再想想。张中堂,今天的话不,不传六耳,请中堂慎之。”
张之洞回到军机值房,众人都拿眼睛问他,但他实在不能说。于是奕劻挥挥手道:“如果没事,那就散了吧。”
五个人鱼贯出了军机值房,奕劻的庆王府在西南,因此往西出隆宗门;张之洞、袁世凯居处都在东面,因此往东出景运门。在景运门外的校场,各人的仆从都等在那里。张之洞看看附近没有太监,这才对袁世凯道:“慰廷,你要有点准备。”他实在无法详说,只能做此提醒。
袁世凯茫然地点点头,不知自己该如何准备,又该准备什么?
他到家饭已备好,不过实在没有胃口。勉强吃了一点准备午睡,突然门上来报,请老爷立即接旨。
袁世凯匆忙更衣,一边叫管家袁乃宽立即前来,交代道:“你先到前面去,把传旨的公公打发好了。”
袁世凯顶撞摄政王,知道必有说法,他预计最坏就是派太监“申饬”。太监视“申饬”为发财的机会,如果给他一笔银子,满意了,便轻描淡写地说一句:“传旨申饬。”也就过去了。如果不给银子,或者给少了,那就会被骂得狗血喷头,祖宗十八代,什么难听骂什么。袁世凯不会在乎银子,应该花多少银子他都想好了,今天上朝前就交代了管家袁乃宽。他自己身上也带着银票,以备万一在宫中“申饬”,好设法通融。
顶戴袍服已经穿起来,袁乃宽小跑回来回道:“老爷,前面的不敢要那么多银子,说只要一百两辛苦费好了。”
看来不像是“申饬”,那会是什么?等他心神不定赶到前院,一个老太监正在等他,见他到了,立即到正房台阶上站定念道:
谕内阁:军机大臣外务部尚书袁世凯,夙承先朝屡加擢用。朕御极后,复予懋赏,正以其才可用,俾效骣驱,不意袁世凯现患足疾,步履维艰,难胜职任,袁世凯著即开缺,回籍养疴,以示体恤之至意。
这道旨意实在出乎袁世凯的意料,他呆呆跪在地上,好久没有反应。太监提醒道:“袁宫保,谢恩呢。”
袁世凯这才强作笑脸高呼:“臣谢主隆恩。”
袁世凯平时出手阔绰,对太监也不错,传旨太监年纪已大,对他也很客气:“袁宫保请起。以袁宫保的大才,朝廷倚重,等足疾痊愈,必召宫保还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