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到黄兴,他对袁世凯也是极力赞扬:“兴此次入京,觉有一绝大希望及一绝大乐观之事,为袁总统苦心谋国是也。报纸有以拿破仑诋毁他的,殊为失当,而且是绝对没有之事。袁之为人,精神充足,政策亦非常精确。忠心谋国,反不见谅于人,此最足以灰办事者之心。然而袁总统未曾因人言而遂有所踌躇,其度量宽宏如此。”
当记者采访宋教仁,问到他对袁世凯的看法时,他未像孙、黄一样大加赞扬:“此次赵智庵内阁,已颇具政党内阁之雏形,袁总统出力甚多。仁亟盼袁总统能够始终如一,促成政党内阁在中国之切实推行。唯有实行政党内阁,某党在国会获多数席位,而内阁阁员皆为某党成员,政府才能稳固,政策才一以贯之,国家才有希望。”
记者采访国民党三巨头的情形,很快传到袁世凯耳朵里,他分析道:“孙先生胸怀宽广,很容易合作;克强是个实干家,也易对付;只有这个宋钝初,聪明绝顶,又颇为自负,最难驾驭。”
隔一天,袁世凯在总统府召见宋教仁,向他请教政党内阁的问题。谈了半个多钟头,袁世凯突然问道:“钝初,听说你就要南下了,总要回家去看看。你这次可算是衣锦还乡,可我看你这身西装实在旧得很,穿了好多年了吧?”
“六七年了。”
“我知道这些年你为革命奔波,常常为筹措经费发愁,你又一清如水,自己的状况很不好。这样吧,我送你点经费,你做身像样的西装,杯水车薪,聊表心意。过会儿你走的时候,让军需处转交给你。”
“恭敬不如从命,谢谢大总统的美意。”
宋教仁有此表示,袁世凯十分欣慰。等宋教仁走了不久,军需处的唐在礼就赶过来了。唐在礼的军需处,其实并不管军需,说白了就是袁世凯的特别开支处,回禀道:“大总统,按您的吩咐,已经把支票交给他了。”
袁世凯急切地问:“他收了吗?”
唐在礼回道:“收下了。”
“好,好,收下了就好!”袁世凯又自言自语说,“智庵说得有理,有道理。”
然而过了几天,唐在礼却灰着脸前来报告:“大总统,今天宋钝初打发人把支票送回来了。”
“送回来了?怎么回事?”
“他原票退回来了,还有一封信给大总统。”
袁世凯接过信一看,只有几句话:
慰公总统钧鉴:绨袍之赠,感铭肺腑。长者之赐,仁何敢辞。但惠五万元,实不敢收。仁退居林下,耕读自娱,有钱亦无用处。原票奉璧,伏祈鉴原。知己之报,期以异日。教仁百拜。
这简直是打了袁世凯的脸,他顿足道:“真是岂有此理!你们是怎么办事的?我知道他要到各处走走,是让他用这笔款救济地方,你没有说清楚?”
这话袁世凯何曾交代?但唐在礼此时只有唯唯垂首道:“都是卑职办差不力。”
“你立即再去一趟,把我的意思说清楚。”
唐在礼为难道:“宋先生和黄先生已经乘火车南下,他上车后差人才送过来,这是有意回避。”
袁世凯脸色铁青,把信团了团扔到纸篓中。
宋教仁于10月18日乘火车南下,到武昌拜访了黎元洪,随后就改走水路,逆长江而上,赴岳阳,入洞庭湖,而后再逆沅水而上,过常德府,至桃源县,此时已经是11月底,在路上耗去半个多月。
宋教仁离开家乡已经八年了。八年前,在武昌读书的他听了从日本归来的老乡黄兴的一堂课,十分倾慕,从此成为挚友。很快,他追随黄兴暗中策划革命,结果计划败露,两人一起逃往日本。去年他从日本回国,忙于宣传革命,未入家门半步。此时,国民党的改组已经完成,国会选举工作他已经派人分头到湖北、河南、江西、湖南、广东、广西、贵州等省,此时可以忙中偷闲,回乡省亲了。
宋教仁的家乡香冲村,藏于桃源县的深山中。宋教仁进门,一个老太太在窗下戴着老花镜缝制棉衣,那正是他年届七十的老母亲。他走的那年,老母亲的头发只是鬓角有些斑白,如今却是满头华发。他的心一颤,膝盖禁不住软了,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喊一声:“娘,儿回来哒。”
老母亲抬起头,看一眼西装革履的宋教仁,老眼昏花,且宋教仁已经蓄起胡须,竟然一时没有认出来。
宋教仁呜咽道:“娘,是你的二儿子教仁回来哒。”
老母亲扔掉手里的棉衣,跌跌撞撞扑过来,把宋教仁抱在怀里,拍着他的背哭道:“儿啊,这些年你去哪哒,也不给娘捎句话回来……”
宋教仁放声大哭。
这时老母亲不哭了,问道:“儿啊,你漆(吃)呀饭哒没有?”
“没漆呀饭。”
“娘给做,一哈哈儿就好。”
母亲忙着去做饭,宋教仁从他的皮箱里取出一条围巾道:“娘,你试一哈。这是儿子从日本国给您买回来的。儿子没钱,只能给娘买一条围巾。”
“儿子,你只要回来就好,娘不图你起摆眼。”
宋教仁把围巾围到娘的脖子上,老娘说道:“儿啊,这围巾我用不着,留给你媳妇吧,这些年她好不容易。”
宋教仁问:“她去哪了?”
“她呀,到茶园去哒。这围巾,给你媳妇儿好哒。”
“我给她买了把洋梳子。还有孩子,还有我哥,都有小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