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帮办回道:“具体怎么办我还要盘算一番,而且事情还要随机应变,现在说出个一二三来不太可能。但我可以告诉大人我的办理结果,那就是维持刘大人的原判,保住刘大人也是保住大清朝廷的面子,还要让朝鲜人心悦诚服地散去。”
刘家聪脸上是不屑的表情,袁世凯也有些不信,问:“这可能吗?”
陈帮办回答得斩钉截铁:“能,不信,大人可交给我试试。”
第二天一早,朝鲜人复又将元山公署大门堵住,吵吵嚷嚷,要“刘大人”出来说话。一会儿分署大门大开,大堂檐下居中站着一个三十岁出头的人,长条脸,浓眉毛,一双眼睛目光锐利。他就是陈帮办,露出笑脸说道:“各位请进来说话。”
像这种情况,刘家聪必定着人把朝鲜人往外赶。他们领头的迷惑不解,问:“我们找刘分理说话,给我们个公道。”
听翻译把朝鲜话译过来,陈帮办不慌不忙地说道:“刘大人已经被袁总理紧急召回汉城,大家有话和我说好了。”
“和你说不着,我们只找刘分理。”领头的并不领情。
“那我问你,你是成心要寻事,还是想解决问题?你要是成心寻事,朝廷自有王法在;你要是想解决问题,让李范宽少吃些苦头的话,那就该好好和我说话。我已经说过,袁大人派我来全权处理此事。”
陈帮办这几句话听似稀松平常,但暗含玄机,如果朝鲜人再不就道,那就是成心让李范宽吃苦头。朝鲜人中于是有不同声音,建议“与这位大人好好说话,如果不满意,再论不迟。”
事情的来龙去脉陈帮办早就清楚,怎么答复也是胸有成竹,听他们讲完后,他不慌不忙地说道:“无论怎么说,华商打人不对,有事说事,有理说理,打人算什么?这件事应该道歉的是华商,而且应该赔偿伤者的医药费。”
此言一出,陪在他身边的公署人员无不窃窃私语,就是袁世凯也是一脸惊讶。朝鲜人闻言,则大喊道:“对,应该道歉。”
陈帮办挥挥手,朝鲜人都静下来听他说话:“看来大家已同意我的话有道理。我这个人曾在衙门里当过师爷,专门处理刑案,我不但讲理,还通情,更知法。”
朝鲜人鸦雀无声,要听他下文。袁世凯暗中赞叹,几句话间,陈帮办已经控制了局面,就是不知接下来他又有何话说。如果真给李范宽道歉,朝鲜人得寸进尺,不依不饶,那就骑虎难下。
只听陈帮办又道:“办任何事情,都要通情达理,再佐以王法,便没有解不开的疙瘩。但,论情论理,都是两边的。华商打李某人不对,那么我请问各位,你们打华商对不对?而且是在我通商分署内把人打伤,又置朝廷的法度何在?按照大清律,公然喧闹衙门,那就罪加一等。不仅要道歉,要赔伤者医药费,恐怕还要追究首事者的责任。”朝鲜人又开始私语,恐慌者有之,不平者更有之。陈帮办不容他们有私议的机会,接着大声道,“我奉袁大人令,此事既往不咎。但是,诸位请想,再要华商道歉,是否也没有道理?依我看,彼此都犯了错,也都有伤情,一笔勾销罢了。”
“好,这位大人说的有道理。那么我倒要问,判我李三哥入狱半年,是何道理?”
“判他入狱半年,没有道理好讲,讲的是法。按大清律,公然违反契约,又唆使聚讼、喧闹公堂,应当入狱半年。刘委员是严格按大清律例办理,就是我来判,也是如此。但,”他话锋一转道,“大清律例讲法,也讲情,还有法外开恩的说法。这个情,就是李某人的大哥在朝中为官,为国宣劳,如果朝鲜国王求情,再有袁大人一道命令,便可不必入狱,在家闭门思过。诸位与其在这里闹,不如给李大人一封信,让他向国王求情。”
要向国王求情,谁也没有把握,因为李范宽的大哥李范晋的确受到国王和王妃的器重,但敢不敢向国王开口求情,那就说不准了。领头的不满道:“这分明是托词,向国王求情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这的确不是托词。刘分理依法判的案子,就是袁大人也不能公然推翻。但如果有国王一句话,那就另说了。大家都知道,袁大人与国王和王妃的交情,那可不一般。袁大人两次带兵平乱,两次救国王于危难之中,诸位都听说过吧?”
“听说过,但不知详情。”有人嚷嚷。
“那我就给大家讲一讲。”陈帮办添油加醋,把袁世凯两次平乱的情形像说大书一样讲来,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朝鲜人已经完全被他降服。他眉飞色舞讲完了,言归正传道,“诸位请想,袁大人与国王是这样的交情,他们两人之间,还有什么事不可商量?”
道理不错,但问题是怎么向国王求情,领头的还是有些担心道:“袁大人与朝鲜有恩,我们都知道。袁大人与国王殿下交情厚,我们也早听说。可是,向国王求情可不简单。”
“不必着急,一切包在我身上。”
“那太好了!”朝鲜人都一脸兴奋,纷纷向陈帮办进言,“陈大人,这事要拜托你了。”
“好说好说。那就让李某人给他大哥写一封信,请他务必呈给国王。如果他不方便,也可交给袁大人。袁大人有的是办法,比如可请外衙门将信转呈,然后袁大人再等国王交代下来。总之,大家如果信得过我,一切我来代劳。”
众人简直视陈帮办为救星,对他的话已经是言听计从。于是,他按按腰道:“诸位,我陈某人站了一上午,口干舌燥一上午,你们总该散去,让我喝口茶吧?”
众人都歉然道:“对对,我们且散去,请陈大人喝口茶。”
回到后堂,袁世凯拍拍陈帮办的肩膀道:“真是佩服之至。”
陈帮办喝了口水禀道:“我乱打大人的旗号,大人不生气吧?”
“生什么气?赞扬还来不及呢!真正是虚则虚之,实则实之,真真假假,花样百出。总之一个词:高明!”袁世凯大声赞道。
“少川,我早就发现陈帮办是个人才,这次有意带他来考校,果然有本领。我打算让他出任元山分理,你看如何?”等吃过饭,袁世凯屏人密谈,只留下唐绍仪。
“当然十分合适。他干帮办不过几个月,等于是平步青云。”唐绍仪语气里满含着羡慕,“我到朝鲜三年多,还没得到这种机会。”
袁世凯笑道:“我早就说过,必定让你独当一面。可是,我外交上离不开你,所以不能让你出汉城。我给你谋划的是汉城分理的位子。如今把陈帮办升任元山分理,委屈你先干汉城帮办,等新署一建成,谭分理便升任公署会办,你则接他的汉城分理,同时继续帮我办外交,如何?”
“谢总理栽培。”唐绍仪连忙离座拱手。
袁世凯哈哈笑道:“什么总理,是四哥。”
“谢四哥栽培。今晚上咱可得一醉方休,我和陈分理好好敬四哥一杯。”
袁世凯点上一支雪茄道:“好说,好说,都是自家兄弟嘛。”
次日一早,袁世凯等人骑马返回汉城。一进公署,他的账房杨厚福迎出来道:“老爷,你可当心点,三老爷带着沈姑娘来了,正生气呢。”
“生气,刚来生什么气?”三老爷即是指袁世凯三哥袁世廉,说好由他和三嫂陪沈玉兰到朝鲜来。但按预定的船期,要到三四天后才到。
杨厚福是欲言又止的神态:“小人也说不清,反正您小心点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