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绍仪驳道:“南方裁军已经近三分之一,所赖正是这三百万两,秉三何出此言?”
熊希龄又问:“解散了哪些军队,多少人,总该有个详单吧?”
“这是军事机密,当然不能详尽公布。四国银行团提出监督每笔款的用项,正是要借机操控我国财政,进而窥探我军事虚实,这正是我不肯让步的原因。”
同盟会的蔡元培支持唐绍仪,与熊希龄先是辩论,继而争吵起来,国务会议不欢而散。次日统一党主办的报纸上有一篇评论,矛头直指唐绍仪,指责他借款无计划,轻逞意气,以致辱己辱国,实陷吾国外交上之地位一败涂地。看到这样的报道,唐绍仪十分生气,他拿着报纸找到袁世凯道:“大总统,我这个内阁总理已经被人骂得不成样子,还如何能够为国家尽责,我请辞。”
袁世凯接过报纸一看,扔到一边后道:“这算什么民意,不过是统一党的议员在狂吠罢了。少川,我原来就说过,政党政治的坏处就是打着民意的旗号,行自己的如意算盘。你不要当回事,如果有人骂几句这个总理就干不下去,那谁也当不了这个总理。”
唐绍仪又道:“政府要对国家负责,我这个内阁总理也要对国家负责。我不答应四国银行团的要求,是不想让他国操控国家财政和军事。可是,秉三在会上公然指责,又发动统一党大肆谩骂,我这个内阁总理面子何在,权威何在?”
“少川,你放心,我会找秉三谈的。不过你也知道,秉三和我,不像你我有二十余年的交情。他又是统一党那边的人,我对他总要留几分面子。”
“大总统,我看秉三对借款一事跃跃欲试,让他去和四国银行团交涉好了,也免的让人骂我陷国家外交一败涂地。”
“这样也好。看人挑担不腰疼,让秉三去试,他就知道这事的难处了。再说,借款事宜也是他财政总长应尽之责。”
唐绍仪没想到袁世凯竟然一口答应,便沉默了一会儿道:“那我明天正式宣布,以后与四国银行团交涉,改由秉三负责。”
熊希龄接手与四国银行团借款事宜,向四国银行团提出善后大借款缓议,先行商谈小笔垫款以解燃眉之急。四国银行团很快表示,可以考虑先行垫款,但必须派人监督。熊希龄则表示,小笔垫款主要用于遣散军队,这一工作中国必定会做好,并及时通报借款用途,因此四国银行团没必要派员监督。美德法三国没有表示明确反对,可英国汇丰银行却提出异议,认为垫款应当视为大借款的一部分,因此一开始就必须议定借款章程,提出七条:在财政部附近设立核计处;一切提款和拨款支票,须由核计员签押;财政部应将各项用途做成说帖,送交银行团核允;制造详细领款凭票;关于各省发给军饷暨遣散军队费用,须由地方军政府备三联领饷清单,并由中央政府委派高级军官及该地方海关税司会同签押;如在北京及其附近地方发放军饷或遣散军队,由中央政府派一高级军官,会同核计员将三联领饷清单查核签押;预备支付之款由税司存储管理。如果中国同意以上章程,四国银行团将于十天内拨付三百万两,并在以后的一周内再拨付三百万两。
熊希龄在国务会议上做说明,因为南北都急需款项,唐绍仪没有反对,其他国务员也都不吱声。熊希龄认为国务会议已经默许,于是向参议院做说明。参议院认为七项条件断难接受,但最后还是决定,万不得已时可以承认监督条件,但外国监察员必须于5个月后撤销,大借款成立时,决不许有监察员。于是熊希龄认为参议院已经通过,于是与四国银行团签订合同与章程,签订合同的次日,银行团拨付了三百万两。熊希龄为自己打开局面欢欣鼓舞,当晚在财政部庆祝会上,喝得舌头都直了。
然而,批评的声浪很快掀起来了,多家报刊指责熊希龄欺蒙参议员和国民,私许外人监督财政,此举将“断送吾新造之民国”,并骂熊希龄为“亡国罪魁”。黄兴致电各省都督,指陈垫款章程之弊端,对其“监督军队”的危害尤为痛惜。四国银行团则表示,既然中国不能就借款章程达成一致,那就暂停垫款。
“既然大家都反对借款,那就拖拖再说。”于是袁世凯示意财政部,把拨给南京留府象征性的经费也断掉了。
黄兴真正是度日如年。因为缺钱。
聚集在南京附近的民军不知到底有多少,光师长就二十余个。他们都说对革命有功,天天到黄兴的留守府要粮、要饷、要军械,但黄兴是两手空空,天天苦于应付。民军不少人是为革命感召而来,但也有相当一部分是为吃口饱饭而来,更有一部分军官是为投机钻营,谋个前程而来,时有抢掠发生。最严重的赣军两个团趁黄兴赴上海筹借款项之际,发动兵变,在白门桥、太平桥一带大肆抢劫商店并滥杀无辜。留守府的人只怕兵乱扩大,急调城外王芝祥的桂军前往镇压。事后处死的革命军士兵高达七八百人之多,其中大多不经军法审判,有些甚至只要是该旅官兵,即被拉到留守府后面的水塘中枪决。黄兴赶回南京,痛心不已,下决心遗散军队。第一军(皖军),由安徽都督柏文蔚全部调往安徽;第二军整顿,所部归留守府直辖;第四军(粤军),其中一部分遣返广东,其他大多就地解散;第五军(浙军),由浙江都督朱瑞带回浙江。第三军(桂军),大部分遣返广西,暂留一部分待军长王芝祥就任直隶都督后带往直隶。
王芝祥出任直隶都督,是唐绍仪南下后为了顺利接收临时政府,与南方政府达成的口头协议。当时袁世凯不南下就职已成定局,为了约束袁世凯,临时参议院通过了北方地方政权接收议案,规定东三省、直隶、河南、山东、甘肃、新疆等省都督都由各省人民公举。而直隶至关重要,所以临时参议院授意直隶议员推举直隶籍、新加入同盟会的桂军统领王芝祥为都督。当时唐绍仪将此事电告袁世凯,袁世凯回电“此事好商量”。当时唐绍仪就向临时参议院表示,王芝祥出任直隶都督没什么问题。
王芝祥兴冲冲乘船北上,到天津就任直隶都督。唐绍仪则去找袁世凯,尽快发布王芝祥督直的任命状。袁世凯好像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反问道:“少川,王芝祥何许人也,怎么由他出任直隶都督?”
唐绍仪说道:“大总统,这事我在南京时向你请示过,你回电说好商量。”
“少川,我说过这话吗?”
“大总统回电都有记录,不难查清。”
“不必费工夫去查,我说好商量,和同意他督直是两回事。他从未在直隶任过一天职,就突然要来督直,这怎么可以?”
唐绍仪没想到袁世凯这样耍赖,大声道:“大总统,王铁珊督直,是经过当时直隶议员推举的,他是代表民意的!”
“现在全国已经统一,所有地方官制按照约法,应由中央制定公布施行。地方议会有无选举长官之权,自应于官制内规定,由参议院议决。现在官制尚未规定,各自为政,另举都督,大局何堪其乱,更与共和统一相悖!”
“大总统,王芝祥的推举是在两个多月前,不是现在,希望大总统遵守约法。”
“少川何必总是拿临时约法来压我,我已经老了,这个总统早晚要让给你们的。”
唐绍仪气得跺脚走了,临走时道:“大总统如果实在不答应,那就让参议院来议决好了。”
气走了唐绍仪,袁世凯也气得直喘粗气,他把秘书长梁士诒招来问:“燕孙,直隶是我北洋的根基,能让一个外人来督直吗?”
梁士诒出主意道:“当然不能。不过此事你当初答应过,似乎不宜出尔反尔。我倒以为不妨先让他过几天直督瘾,然后找个理由把他调换了就是。”
“哦,你是这么想的?”袁世凯望着梁士诒,“这个办法倒不失为妙策,且让我想想再说。”
打发走梁士诒,他让人立即找段祺瑞来道:“芝泉,唐大总理在南京时答应王芝祥出任直隶都督,如今人家前来赴任。我不同意,可是唐大总理说人家是代表民意,是议员所选,必须让我签署这个任命状,我实在没办法了。”
段祺瑞嗓门直吼:“狗屁民意。就是谘议局几个代表,在南京投个票就选王某人当都督,代表的哪门子民意?再说了,就是民意同意,我直隶的‘军意’他们问了吗?大总统不必管了,我让直隶的将军们发电反对,看他有什么办法。”
袁世凯对段祺瑞的反应很满意:“这件事就拜托你了。直隶就是北洋,北洋就是直隶,不能让外人来把持着,你快去办吧。”
王芝祥是直隶通州人,在广西做官已经快十年了。武昌起义的时候他任广西布政使,响应起义宣布广西独立,他出任广西副都督,先是率军援鄂,后来改为援苏。他所率的桂军被黄兴编为第三军,他出任军长,同时兼任南京留守府军事顾问。直隶谘议局推举他为直隶都督,真是求之不得。所谓衣锦还乡,当官的哪个不愿?不过他也知道,他这个都督恐怕好事多磨,因为人人都知道,直隶是袁世凯发迹的地盘,不会轻易把这么重要的地方交给他。
果然,王芝祥一到天津,就听到直隶五路军发布通电,反对他出任直隶都督。他不敢贸然进京,在天津小驻,先去拜访直隶谘议局议员谷钟秀。当初在南京,谷钟秀正是推举王芝祥督直的领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