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知道杨士琦这是在威胁他,正色道:“杏城,这话是你的意思,还是大总统的意思?”
“卓如会错意了,既不是我的意思,更不是大总统的意思。我是好意提醒卓如,那些丘八出身的从不讲道理。再说,卓如漂泊海外十余年,才回国一两年,再受亡命之苦,实在不值。”这是**裸的威胁。
梁启超偏不受此威胁,很轻松地笑了笑道:“杏城说得不错,我是最有亡命经验的,而且乐此不疲。你告诉大总统,我实在不愿苟活于浊恶空气中,但这一次我既不逃租界,也不亡命海外。如果我有一天不明不白地死了,世人都知道是我反对帝制而流血,于我是绝大光荣,于大总统却名誉受损。你也劝劝那些想借帝制进身之辈,不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杨士琦知道与梁启超斗嘴他占不到便宜,也尴尬地笑了笑道:“卓如是中外皆知的大才子,我说不过你。不过,我受大总统所托,完不成使命,无法向大总统交代,请卓如看在我们交情的分上,三思而行。”
“杏城,我们只不过认识而已,谈不到交情。而且更不必三思,我这篇文章一定要发表,帝制我坚决不答应!还是那句话,中国四万万人,有三万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人答应,我梁启超也绝不赞同。”
“卓如,那我只有无功而返了。不过,我远道而来,请赏口饭吃。”
“粗茶淡饭,不敢待客,还是请杏城到别处吃吧。”
杨士琦两手空空回到北京,立即去见袁世凯,报告天津之行。袁世凯听罢摇摇手道:“不必去管卓如,书生嘛,总有些脾气。要连个书生也容不下,我就太小家子气了。再说,一篇文章翻不了天。”
杨士琦回道:“我与卓如关系太一般,如果燕孙出面情形可能会好一些,无奈燕孙不肯帮忙。”
“燕孙不愿去自有他的难处,不必强人所难。”袁世凯把案上的卷宗推过去说,“五路局长的案子我粗粗看了一下,津浦路赵庆华案情重大,立即交给军政执法处审讯;交通部次长叶恭绰与赵庆华相互勾结,著即停职候审。京汉铁路关赓麟、京绥铁路关冕钧先行停职。沪宁、正太两局局长涉事稍轻,可暂时署理局长,待查清后再议。”
杨士琦领命而出,立即交代下去。到了晚上,梁士诒就登门拜访来了,且带了一份厚礼。两人一个是粤系首领,一个属皖系,明争暗斗,世人皆知,梁士诒登门极少,且带重礼来,更是罕见。杨士琦不阴不阳地说道:“哟,燕孙大驾怎么屈尊寒舍?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梁士诒一副彻底认输的语气:“杏城,给我指条明道,我混到如今不容易,且一大帮人身家性命相系,我今天是诚心求教来了。”
“燕孙,说起来咱们都是大总统的臂膀,大总统尤其离不开你。”
“今天下午我已经去见过总统,总统说,参案本来牵连到我,已经把我摘出来。光摘出我来不行,我得把其他人也救下来。在总统面前我没法再开口,知道你办法多,特来相求。”
“燕孙,这件事我真帮不上你。不过我可以给你出个主意。”
“杏城快讲,我一定照办。”
“你去找云台公子问问,看他有没有办法。”
梁士诒连连拱手:“明白,明白。”
梁士诒赶到锡拉胡同袁府,巧得很,袁克定果然在。他赔着笑脸求道:“云台,五路大参案,所参的都是我的部旧,他们千错万错,看在这些年来一直尽心办差的分上,请务必设一办法,网开一面。”
袁克定也不拐弯,直言道:“现在晳子他们搞国体研究,主张采用君主国体,从京城到地方,都在投票表决。你是交通系的老人,交通系人才济济,又财大气粗,在全国影响非比寻常,你们要是能明确表示,支持君主国体,对晳子他们也是莫大支持,那样我一定想办法给你的五路财神开脱开脱。”
“好,容我们商议一下。”
“嗐,你们早商议一下不就省了这些麻烦嘛。”
梁士诒回到家中,立即安排给交通系的亲信们打电话,马上到他家议事。等人到齐了,他把参案的情况以及他交涉的情形向大家讲了一遍后道:“现在情况是这样,赞同帝制是不要脸,反对帝制则是不要头。关乎大家的身家性命,我不敢自专,请大家商议。”
大家议来议去没有好办法,最后一致同意:“不要脸,要头。”
“好,既然咱们决定了。咱们不出手则矣,一出手就要大权独揽,有声有色。”
“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听听,我们无不赞成。”
“杨晳子虽然不要脸,但毕竟还是书生,明明是要搞帝制,却假托搞什么国体研究,要大家对国体问题表态,这可真是脱裤子放屁。既然是想让项城当皇帝,直接发动请愿劝进不就完了,何必多此一举。我的意思,咱们立即弄个地方,招兵买马,发动各行各业请愿。除了各机关,还要让社会三教九流都来请愿,不管他是人力车夫,还是泥水匠,不管是农人还是小商人,统统地让他们组织团体,交请愿书,上街游行。反正声势不怕大。”
有人道:“官场中人为了保乌纱,形势所迫,自会随大流。可是三教九流,并无所求,让他们请愿游行,除非花钱买。”
“当然要花钱买,大公子非逼咱们就范,不就是看中咱们手中的钱?咱们也不必遮遮掩掩,放手办去就是。”
梁士诒摇手道:“我不能出头,我在后面支持。得找比我更有名头的人来撑门面。我看沈雨辰当这个会长就很合适。”
沈雨辰就是江苏海州人沈云霈,与张謇齐名的实业巨子。与张謇不同的是,十年来他一直在京中任职,任过农工商部、邮传部、吏部侍郎,此时任农商部次长。他在家乡办有海门果木、海州种植实验场、云台山茶叶树艺公司、硝皮厂、临洪油饼厂、海赣垦牧公司等实业。到京中任职后又对全国实业进行筹划推动,尤其是极力推动东西向的陇(甘肃简称“陇”)海(江苏海州)铁路建设,与交通系首领梁士诒关系匪浅,梁士诒有把握把他请出来。至于副会长,一个是前清和硕亲王那彦图,他与袁世凯关系一直很好,被袁世凯授为上将军,请他出山并非难事。另一个则是张镇芳,袁世凯的亲信,因镇压白朗起义不力被免职,静极思动,正想有所奉献,肯定是一请一个准。
大事已决,梁士诒踏踏实实睡了一觉,第二天上午去西山见袁克定。一见面袁克定就问:“燕孙,拿定主意了没有?”
“拿定主意了,不过交通系的部旧有点想法,还请云台公子成全。”
梁士诒把交通系要热热闹闹搞请愿并希望风头一定要压过杨度的想法一说,袁克定当即赞道:“这可真是个好主意。晳子那里你们放心好了,我来想办法。他们那帮人毕竟是书生,要么就是失意的官员,又没有多少钱办事,让他们挑起话头来行,指望他们办大事不成。你有此想法很好,我看事不宜迟,咱们说干就干,今天晚上咱们几个人凑起来议议如何?”
“好,我等公子的吩咐。”
下午不到五点,梁士诒应约来到西山袁克定的外府,已经到了七八个人。一个是昌武上将军段芝贵,是军界支持帝制最有力的;另一个是军政执法处总长雷震春,与段芝贵关系密切,紧随段芝贵力挺帝制;还有一个是唐在礼,袁世凯复出后南北谈判时受到赏识,先是任总统府军事处参议,大元帅统率办事处成立后任总务厅厅长兼军需处处长。段、雷、唐三人是军方帝制中坚。内务部总长朱启钤也到了,他是帝制的总策划,与袁克定关系极密切;现任农商总长周自齐,原本是财政总长,不久前与袁世凯最信任的周学熙对调了职务,感到在袁世凯面前有点失宠,于是另辟蹊径,在帝制上拼命巴结。他与梁士诒、朱启钤并称交通系三大首领,三人如今都支持帝制,袁克定真是如虎添翼。再一个是袁世凯的大管家袁乃宽,袁世凯的家务事全交给他打理,无异于袁世凯的家臣,帝制这样的机密事件当然少不了他。据袁克定介绍,还有拱卫军司令张士钰、总统府秘密侦探处主任、京师警察厅厅长吴炳湘,因为有事今晚不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