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泳翊与大院君见面,彼此有些尴尬。大院君是久经宦海的老官僚,城府自然比年少得势的闵泳翊要深。待闵泳翊见过礼,他微微一笑道:“闵大将军一向可好?”
大院君叹道:“开化党真是丧心病狂,连你这个当年的开化党同仁也痛下杀手,真是不可理喻。”
闻言,闵泳翊反驳道:“院公,我不是开化党,我只愿朝鲜能够国富民强。”
袁世凯趁机插话:“你们两位虽然政见有所不同,但心愿是一样的。”见大院君不开口提壬午年的事情,他就越俎代庖说,“壬午年的事情,竹楣父亲罹难,院公也是甚为惋惜。”
大院君被袁世凯逼到墙角,不能不接茬:“是啊,当时局势混乱,我是一天后才知道你父亲的事情,想来的确可惜。”
闵泳翊也不愿在此事上过多纠结:“事情已经过去,就不必再计较了。院公,听说朝廷就要送你回国,你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叶落总要归根,我老了,昼夜想念祖宗坟墓,只盼与家人团聚,以林泉为伴,不管人家高兴不高兴,总是要回去的。”大院君语气中听得出心有不甘。
闵泳翊语气平淡道:“院公操劳大半生,如今也该颐养天年了。”
袁世凯也乘机道:“要操心何时是个头?院公从此清心静养,益寿延年,既是院公之福,也是朝鲜之福。”
“袁司马放心,我已经想清楚了,从此不问政事,我是言出必行。”
再说下去,便是无话可说了。话不投机,再说出双方扫兴的话反而不好。于是袁世凯起身告辞:“院公,不打扰您了,我和竹楣告辞。”
两人出了门,闵泳翊说出心中的担忧:“我从小就怕见他,如今还是有些怵。他虽然老了,但看人的目光仍然如锥似针。我总觉得他言不由衷,优游林泉的话也勉强得很。”
“那是当然。一个叱咤风云大半生的人,如今要彻底走下朝堂,你说他能心甘情愿?但以院公的心胸和身份,他既然说不问政事,决然不会食言,这一点我不怀疑。”
两人分别后,袁世凯直接去北洋衙门见李鸿章,报告大院君与闵泳翊见面的情形。李鸿章很满意:“让有杀父之仇的人冰释前嫌,绝非一朝之功,能办到这样已经不错了。慰廷,你是怎么做到的?”
袁世凯回道:“说起来简单,就像乡间的媒婆,两头说好话,反正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说得文雅些,我是在双方之间求同存异。”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你对人情世故很有一番见地,这是难得的长处。你再多多用心,遇事沉稳些,前途不可限量。”
堂堂直隶总督如此说,袁世凯怎能不心花怒放,他离座拱手道:“卑职才疏学浅,全靠中堂栽培。”
八月初朝鲜国王奏请迎回大院君的上书到了,李鸿章在转呈的同时上书总理衙门,推荐袁世凯护送大院君回国,并提议将来由他替代驻朝商务委员陈树棠:
李鸿章谨启
朝廷很快准奏,李鸿章决定由袁世凯和总兵王永胜带五十人护送小队于八月十七起程赴朝鲜,他对袁世凯道:“慰廷,现在就像演一出大戏,台已搭,客已请,大幕已经拉开,专等你登场了。”
“请中堂放心,卑职定不辱使命。”袁世凯拍着胸脯保证。
可还没起程,不顺心的事就发生了。闵泳翊本来答应陪同大院君一起回国,可临行前却突然变卦,说他去年所受旧伤发作,需要到上海治疗,当天就要搭乘招商局轮船南下。袁世凯劝不住他,便退而求其次:“竹楣,你已经与院公见过面,他无心干政的意思你也知道,你写封信由我带给国王岂不更好?”
闵泳翊有些不情愿:“我还是不写的好,王妃知道我与院公见面会不高兴。”
“你与院公见过面瞒得了初一瞒不过十五,你越是瞒着反而越容易引起王妃的猜疑。你就写信说,听说朝廷已经决定送院公归国,你知道无力阻挡,于是前去见院公,劝他优游林泉,这样你不但无过,反而有从中劝和之功,不是更容易得王妃谅解?”
闵泳翊觉得有道理,于是写一封亲笔信交由袁世凯带回。金明圭、李应浚等人本来也是随袁世凯一同回朝,见闵泳翊变卦,他们一行也怯了,决定乘轮船招商局的客轮晚几天后回朝。
袁世凯一行乘坐北洋军舰先经旅顺,再赴烟台,五天后到达朝鲜仁川港。听说大院君归国,仁川港不少百姓迎接。大院君一登岸他们就纷纷跪倒,痛哭流涕。大院君也激动得老泪纵横,连忙去扶百姓起身。
然而,袁世凯却发现没有一名官员前来迎接,他把王永胜叫到一边道:“王总戎,事情有点不妙,朝鲜官员竟然没有一人前来,这算怎么回事?”
王永胜回道:“我看他们是故意晾咱们的台。”
袁世凯下令道:“你立即派人去仁川府,就说上国钦使和大院君已经到港,立即前来迎接。还要派人去驿馆,让他们立即备好饭菜、房间。”
王永胜立即派人去办。
袁世凯又道:“我看大院君脸色不好看,朝鲜朝廷不给面子,咱们要把面子给他做足。”
王永胜立即请差:“司马有何吩咐?我让兄弟们照做。”
“袁司马,小的确实没得到消息。”驿丞有苦难言。
“你立即去府衙,请府使过来说话。”
这时仁川府府丞一路小跑过来了,袁世凯又问:“你们大人为什么不来迎接?”
府丞回道:“府使大人被召回京有要事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