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国叶将军在发布的告示中,有‘保护属邦’的说法。”杉村濬将叶志超发布的进剿乱匪的布告递给袁世凯,“本国历次与朝鲜所签协议中,均载明朝鲜为与日本地位一致之自主之国,贵国却说朝鲜为中国属邦,这于日本颜面极不得体。大鸟公使让我转告阁下,日本绝不承认朝鲜为贵国属邦。”
袁世凯怒道:“真是岂有此理。叶军门所出告示,系照我国与朝鲜向来体制办理,数百年来备载章籍可考,并非出自新裁。至于朝鲜与各国立约交际,内治外交向由自主,并与欧西各国照会声明在案,贵国凭什么不承认?”
杉村濬依然语气平静:“日本向来认为朝鲜是自主独立之国,因此与之定约。贵国援引历史旧案,不可推究于今,本国该不承认。”
“日本不承认是日本的事,与大清何干?朝鲜为大清属国,不需要日本来承诺或证明。”
杉村濬神情一变,不像刚才那样一本正经,随意坐下来说道:“袁君,公事办完,咱们以朋友身份聊天,不必这么郑重了。”
袁世凯看杉村濬脸色变得这么快,简直像变魔术一样。日本人真正是变幻无常,袁世凯心里这样想,嘴上却道:“要以朋友身份聊天,我倒想让杉村老弟给你们大鸟公使带句话,带这么多兵到汉城来干什么?”
“大鸟公使不过是奉命行事,他对那些军人也很头痛。他让我给袁君捎句话,朝鲜是否为中国属邦的事情,袁君最好不要干涉,不然,大鸟公使将按照公法,派兵拘送袁君出境。”杉村濬虽然是笑脸,但袁世凯的脸色还是僵住了,杉村濬见状又笑道,“袁君何必这么认真?大鸟公使不过是玩笑话。不过,朝鲜与日本平等签约,又说是中国属邦,那日本低位岂不因此降低?所以我国才计较这一说法。”
袁世凯语气严肃道:“杉村老弟,不是我认真,朝鲜自前明就是中国属邦,已经数百年了,当然不允朝鲜否认。”
“好,这个问题不必再争。我国提出与贵国共同整理朝鲜内政,完全是出于善意,贵国为什么不答应?咱们一起帮助朝鲜改革不是很好吗?”
袁世凯反诘道:“日本既然承认朝鲜是自主之国,又何必逼迫他们改革?再说,朝鲜是大清的属国,大清都不逼迫他们,日本又凭什么逼迫?而且,大兵压境也不是善意的表现。要改革,要善后,那总得先撤兵后再议。”
“我奉本国之命,与日本约定同时撤兵,撤兵后再议善后。”
“我使馆也奉本国政府令,先整理朝鲜内政,然后再议撤兵。如果中国不愿共同整理,则日本独负其责。后天大鸟公使要进宫与朝鲜官员商议整理内政,希望袁君到时参加。”
“明天我到外衙门与各国商议仁川、汉城免战的事情,希望大鸟公使能亲临。”袁世凯丝毫不让。
“我一定转告。”
打发走杉村濬,袁世凯对唐绍仪道:“少川,你听到了吗?大鸟竟然威胁要押我出境。要是真那样,我受辱事小,事关国家体面,国家受辱事大。”
唐绍仪惊道:“两国并未失和,按国际公法,他没有道理这样做。”
“日本人哪讲什么国际公法!再说,现在的局面,两国必定失和,除非我们先撤军回国。可是,这绝无可能。”
两人正在讨论中日开战的可能性,电员送来密电,是李鸿章转来的:
顷奉电寄:现在倭焰愈炽,朝鲜受其迫胁,势甚岌岌。他国劝阻,亦徒托空言,将有决裂之势。李鸿章督练海军有年,审量倭朝情势,应如何先事图维,熟筹措置。李鸿章老于兵事,久著勋劳,即详细筹划,迅速复奏以慰廑系。各国驻朝使臣与大鸟商请避战事如何?汉城形势如何?望随时查复。
袁世凯拿着电报给唐绍仪:“少川你看,朝廷的意思已经很明确,可李中堂还是抱着调停的幻想。”
唐绍仪建议道:“明天各国公使到朝鲜外部商讨仁川、汉城免受战火的事情,如果这两地能免,即使两国失和,也还不致太糟。”
袁世凯对明天的会议实在不抱希望:“就算汉城能免战,我与日本人做对十几年,日本人对我恨之入骨,断不可能放过我。我上次请回国的电报,中堂早该收到了,不知为什么没有回音。”
唐绍仪安慰他道:“恐怕还得请旨,那就费功夫了。”
到了晚上,袁世凯望眼欲穿的电报来了,但给他泼了一瓢凉水:
总署微电,奉旨:现在日朝情势未定,袁世凯在彼可以常通消息,且与各国驻朝使臣商议事件,亦较熟习,著毋庸调回。钦此。应即钦遵。鸿。
袁世凯当时正在吃饭,手里的筷子落到地上竟然没有察觉,沈玉兰问:“哎,你怎么了?”
袁世凯摇手道:“没事,我去签押房,和唐少川商量事情。”
“你还没吃完饭呢。”
袁世凯不说话,站起来走到门边,摇摇晃晃就要倒下。沈玉兰连忙过去扶住,袁世凯扶着门框道:“我头晕得厉害,快扶我到**躺下。”
袁世凯躺下,只觉得天旋地转。他听到沈玉兰嘤嘤啜泣,便劝慰道:“这是老毛病了,没事。”
沈玉兰连声呵斥,袁克文放声大哭,照顾袁克文的小洪妈也跑来在院子里问话。沈玉兰吩咐道:“你去叫她们三个过来。”
她们三个当然是指另外三个姨太太。袁克文是金姨太所生,沈玉兰因为一直没有怀上孩子,所以袁克文出生后就与袁世凯商量,如果金姨太再生男孩,克文则由她抚养。两个月前,金氏果然又生儿子,袁克文正式跟着沈玉兰生活。沈玉兰对他十分疼爱,胜过亲生母子。
金姨太等三个人过来,一看袁世凯脸色苍白,急得都要落泪。沈玉兰镇定道:“不要哭,老爷没事。”
袁世凯吩咐道:“如今汉城局面不好,原本打算一块回国的,现在看来不及了,你们都先走,明天就走。”
沈玉兰说道:“让他们走,我留下来陪你。”
袁世凯摇摇手:“玉兰,别跟我争,我是官身,由不得我。你们先回去,估计我也很快就回去的。”
“你病成这样,我怎么放心走。”沈玉兰还是不答应。
“没事,有老阮,还有唐少川——你打发人去叫少川过来。”
一会儿唐绍仪过来了,没进门就问:“四哥病了?不要紧吧?”
“少川,快进屋。”袁世凯等唐绍仪进了屋,便对他道,“老毛病了,血虚,头晕,睡一觉就好了。少川,明天让他们娘几个先回去,你问一下,署里谁的家眷还打算离开的,一块走,你安排一下。”